老街记忆
老街老了。
他俨然一个沧桑的老人,独自依在墙角,眯着眼睛,额头布满层层密集而生动的皱纹。他似乎就要站不住脚,身体就像夕阳的余晖慢慢倾斜,平行了,终归平躺着,似乎要永远地与时光平齐。他不再有清新而体力充沛的鹤发童颜,脱去了那件清新而雅致的外衣,换了一身朴素沉重的衣裳,从头包到脚。
他感到寂寞了,那唯一伴着他一生的江水呢?滔滔的歌声就像清晨雾气中飘荡的吆喝。那奔流的水呢?尽管浑浊,却足够洗刷他一身的尘土。就如一部史书,记载了他一生的故事。还有那一群吵嚷的鸽子呢?它们在上面吗?他已经没力气抬头仰望了,天空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。可是,那些淘气撒野的小东西怎么都不出来了呢。
孩提时,把早餐的花费降到一碗面,省着几块钱,放学回家的路上,在老街边的几家店里流连忘返。拿一块钱买支冰棍,两块钱买碗煮年糕,和他们一起大声喧哗,满嘴残留,一路游荡着回家去。
沿街小店的牌门整齐地开着,木质的颜色已经淡得快退出历史的边际,尘土封住了记忆,记忆也便随尘土飞逝了。老街上的路面粗糙但平整,它们的历史我无从知晓,那样过往的东西就像水泥表层的碎屑,日晒雨淋,化作了粉尘,终
将流散在空气里。剩下的一个平整的壳,暮色夕照中闪着微微的光,像是要凝结空气里飞散的尘土。然而多少漠然的路人,日日在上面行走,也就日日将他遗忘。原来感知总要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,就像从老街的一头到另一头,近在咫尺,却又是天涯海角的距离。
老街老了,孩子的欢声笑语掩盖了他的寂寞,现已深深地表露出来了。老人的性情总相似于孩子,仿佛生命是一首回环的挽歌,越到最后便越接近于轮回的起点,在那里寻到了归宿和安宁。没有孩子相伴的老人是不幸的,就像一个小孩寻不到朋友一样,独自悲伤。
老街真的老了,他终究不能抓住岁月的流逝,然后看着他们远去,永远的。消失的东西总不好奢求再现,就像历史不可重演,比如一个饱含泪水的孩子从老街上匆匆而过,满脸委屈与悲伤,要告诉他的妈妈去;比如一个老人,坐在三轮车的后座上,被他的孙子带着去那个村落的诊所;比如两个心心相印的人,悄悄走过,两个人影子慢慢靠近或是分开;再比如,下着雨,她撑着伞,默默数着滴落的雨滴,等着某个人,走过来走过去;还有,比如,他站在屋檐下,看着雨帘外,有一个模糊的身影,似乎是在朝自己欣然靠近…… 这一切,老街都看在眼里。
老街虽老,却留着笑,留在他自己和某些人的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