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议对
下篇守旧创始,词学商榷
A君:你在《百年词学通论》(《文学评论》2000年第2期)一文中,曾
以1908年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刊行作为分界线,将中国千年词学划分为古词学和今词学两个大阶段。而在今词学产生、发展的一百年当中,又将其划分为三个时期,开拓期、创造期和蜕变期。
上世纪三四十年代,今词学经过短暂的开拓期及大约十年的准备,正处于创造时期。四大词人夏承焘、唐圭璋、龙榆生和詹安泰,相继出生于庚子年间,至于此时,已届而立之年。四大词人,生与世纪同龄,发表述作亦与世纪词业同步。四人于词界,各有分工,各有建树。在一定意义上,可以说,四大词人带动一个世纪的词业活动,成就中国词学发展的黄金时代。
四大词人中,如就词业发展的若干重大事件看,龙榆生的地位和作用似乎都比较特殊。上文所说幕前三位男人,或者临终授砚,或者夜半送诗,或者在窑洞读他的《词学季刊》、于宴席上殷勤为他拣美肴馔,可谓恩宠有加。龙榆生的一生,从青年、中年到晚年,不管人间、天上怎么忽然起落,他都曾有过风光时刻。这一切,对其毕生功业之成与败,可曾产生过影响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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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君:龙榆生以乡曲鄙夫,出游武昌、厦门、上海,由中小学教师,不
十年而任大学教授(据《预告诸儿女》),历经、汪伪,及至中华人民共和国,幕前三位男人的影响,首先体现在出与处的问题上,其次是对于业绩创立的推进。出处问题,尤其是南京那一段,龙榆生对之始终颇有难言之隐。而在《今日学词应取之途径》中,说及学词问题,龙氏对于况周颐有关守律一事提出质疑,却从某一角度,揭示其奥秘。如谓:“居今日而学词,竞巧于一字一句之间,已属微末不足道。乃必托于守律,以求所谓‘至乐之一境’,则非生值小康,无虞冻馁之士,孰能有此逸兴闲情耶?”以为非小康未可。出,或者处,对此都应优先考虑。1940年3月,汪精卫遣秘书陈允文问去留。龙榆生表示:“我是一个无用的书生,只希望有个比较安定的地方,搞点教育事业。”(《自传》)他所开具的,正是这一条件。1956年3月,自京返沪,撰写《干部自传》,说及自身愿望,龙榆生表示:“我希望上级领导对我的工作岗位考虑更适当的安排。”他所要求的,亦如是。因此,无论是金陵“太阳房”(东西南三面均有窗户),或者是上海的政协新居,两回变迁,似皆无须忍寒。这是在出处问题上所受的影响。至于业绩创立,除却授砚,其影响之所及,可能就是一种进取精神。例如,龙榆生推崇苏轼,即曾指出:“所谓‘向上一路’,所谓‘逸怀浩气’,并今日留心世运者之要图,而为学词者所应抱之鹄的也。”并指出:“自东坡出,而词中乃见倾荡磊落之气,足以推倒一世之豪杰,开拓万古之心胸。”他将学词者与留心世运者对举,以为学词者应当激扬蹈厉,有裨于当时(以上见《今日学词应取之途径》)。可见,龙榆生其人,并不完全是个“书呆子”(陈璧君语),而乃追攀圣代、具有政治理想及远大抱负的儒者。其于学界,以复兴诗教、化民成俗为己任(见《创制新体乐歌之途径》);于词坛,拟于浙、常以外,另立宗派(见《今日学词应取之途径》)。如用今天的话语表述,应当就是一种领袖意识。这是在业绩创立上所受的影响。
(一)词学经验的承袭及添加
A君:夏承焘《天风阁学词日记》记载:“得李雁晴厦门大学五月卅
日函,谓暨南大学教授龙君榆生,名沐勋,江西人,黄侃弟子,近专治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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词,有所论述。雁晴嘱与通函讨论。”(1929年6月9日)又载:“雁晴转示暨南大学教员龙榆生(沐勋)二笺,愿与予缔交,问词有衬字考。又谓亦有意为词人年谱,欲与予分工合作。灯下作一书复之。”(1929年10月19日)20世纪中国词坛,两位大师级的人物宣布缔交。当时,夏承焘三十岁,为严州九中语文教员;龙榆生二十八岁,为上海暨南大学教授。两人尽管均未上过大学,但龙早夏一步,登上大学讲堂,并因石遗老人荐引,较先一步,登上词坛。龙榆生有机会得与词学第一代传人———清季五大词人中的朱祖谋、况周颐以及第二代传人———夏敬观、夏孙桐、张尔田诸前辈,结为忘年交好,在业绩建造之初,得声家一脉,传衣留证(参见夏孙桐《壶中天·受砚庐图》);而夏承焘则仍然蛰居乡里,苦无名师指点。龙榆生、夏承焘二人,在未来的路途中,不知如何推进世纪词学的发展?
B君:1934年10月,龙榆生发表《两宋词风转变论》。夏承焘《天风阁
学词日记》记载:“榆生一文,论宋词作风转变,甚深而鬯。榆生长于推论,予则用力于考证,思与合力共修词集提要。”(1934年10月25日)“长于推论”与“用力考证”,既道出龙、夏两人在词学建造上的不同志趣与取向,同时也标志着推论与考证将发展成为世纪词学建造的两项重大工程。
1.校勘词集,承继旧业
A君:你在超星学术视频所作的《新宋四家词说》(2009年10月15日
发布)的演讲,开宗明义,第一句话就说,“思想不能复制,经验可以复制”。在你看来,复制经验,是不是做事情和做学问的必经途径?你的演讲,并将读书阅人、述而不作,看作做事情和做学问的两条原则。以为,这也是一种经验。而就龙榆生的经历看,他所说的词学与学词,或者指“就已往之成绩,加以分析研究”,或者指“取前人名制,为吾揣摩研练之资”(《今日学词应取之途径》),在多数情况下,都是一种经验的复制。所谓承上以启下,继往而开来,亦即守旧与始创,通常都不能一步登天,须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,方才能够从以往的天地中走出来,另外开辟新的天地。那么,龙榆生在复制过程方面,有无可供借鉴的经验?
B君:古人有云:“夫据干而窥井底,虽达视犹不能见其睛;借明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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鉴以照之,则寸分可得而察也。”(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)鉴,镜也(高诱注)。“人目短于自见,故借镜以观形”(刘昼《新论·贵言》)。经验之所以可供借鉴,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,可供对照。做事情、观察问题如是,做学问,亦当如是。如用现代的话语表述,应当就是,把别人的经验或教训借来,用以对照学习及参考。2009年12月,澳门大学举办“第二届中华词学国际学术研讨会”,有学者问我,为什么做“四大词人”这一题目?当时,我曾不加思索地回答,前辈学者做什么题目,我跟着也做什么题目。四大词人中,龙榆生当年有《清季四大词人》,我也就跟着做。龙榆生此文于1930年12月撰成,并于《暨大文学院集刊》一集(1931年1月)发表。当年称四大,而不称五大,乃因“生存硕彦,不具于编”。照理应称五大(唐圭璋持此意见)。龙文为之所归纳,或兼校勘,或主批评,此二事,实际上已将朱祖谋包括在内。这是龙榆生所提供的经验。不仅题目,而且项目,均可借鉴。1931年12月30日,朱祖谋离世,龙榆生为撰挽联。云:“丛刊未竟,残稿待编,遗命记丁宁,万劫幽怀长耿耿;砚墨犹新,宗风谁嗣,深期忍辜负,千秋绝业付悠悠。”其中所涉及,未竟之丛刊以及待编之残稿,都需要后来者照着做,或者跟着做。这都是一种经验的复制。
A君:朱祖谋之作为词学尊体派的祖师爷,或称“词流宗师”(张尔
田语),你在20世纪词学传承图中,将他推举为第一代的首领。他的词学贡献,主要是两大样板,丛刻及校勘。代表作是大型丛刻《彊村丛书》及四校《梦窗词集》。龙榆生承接遗绪,继嗣宗风,对其经验,有何承袭及添加?
B君:龙榆生登上词坛,第一目标,即将朱祖谋的未竟之丛刊以及
待编之残稿,承接下来,着手校刊《彊村遗书》,并校刻《沧海遗音续集》,首先于词集校勘上,对于前辈业绩进行添加。《彊村遗书》内外两编。内编,朱氏生前曾写定,包括《云谣集杂曲子》一卷、《词莂》一卷、《梦窗词集》(四校定本)一卷、《沧海遗音集》十三卷、《彊村语业》三卷、《彊村弃稿》一卷。外编,龙氏所辑录,包括《彊村词剩稿》二卷、《彊村集外词》一卷。附录:《归安埭溪朱氏世系》(埭溪朱氏支谱)、夏孙桐《清故光禄大夫前礼部右侍郎朱公行状》、陈三立《清故光禄大夫礼部右侍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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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公墓志铭》及《彊村校词图题咏》一卷。至于《沧海遗音续集》,乃承《彊村遗书》中《沧海遗音集》而来。将《沧海遗音集》十一位作者中仍在世的几位,如张尔田(孟劬)、夏孙桐(闰枝)、陈曾寿(仁先)、陈洵(海绡)新作词集,编辑出版。
在词学业绩创造上,龙榆生之承袭及添加,除了对于朱祖谋氏遗编、残稿的校理及刊行,更重要的应是对于词学学科的确认及衔接。例如词学校勘学,龙榆生称,光绪间,临桂王鹏运与归安朱彊村先生,合校《梦窗词集》,创立五例,藉为程期,于是言词者始有“校勘之学”(《研究词学之商榷》)。以王、朱校词经验为依据,创立新学科,不仅有助于龙氏学科意识之形成,而且对于整个世纪词学如何由不自觉转变为自觉,亦有一定推进作用。这就是龙榆生对于以往之承袭及添加。
2.依他为我,导引方向
A君:世纪词学之第一代传人朱祖谋,除词籍丛刻及校勘外,并曾
从事选本的编纂。所辑《宋词三百首》,旨在“为学者端趋向”(吴梅《宋词三百首笺注序》)。《彊村遗书》中另有《词莂》一卷,朱氏手选清词,计十五家,皆能自辟户牖者,每家皆止十阕左右。论者谓其“选录之精,足与《宋词三百首》并传”(据《词籍介绍》,《词学季刊》创刊号)。二者既为来学提供文本,亦为操选政者树立典型。尤其前者,经唐圭璋笺注,令“疏通而畅明之”(吴梅语),更加造就好几代传人。龙榆生随侍左右,或者照着做,或者跟着做,但其留心世运,于守旧中,仍注重始创。他的两个选本,《唐宋名家词选》和《近三百年名家词选》,筹划多年,相对于朱选,究竟有何独特之处?
在《选词标准论》中,龙榆生指出:“选词之目的有四:一曰便歌,二曰传人,三曰开宗,四曰尊体;前二者依他,后二者为我。操选政者,于斯四事必有所居;又往往因时代风气之不同,各异其趣。”文载《词学季刊》1933年8月第一卷第二号。所列四事,“依他”与“为我”,意即守旧与始创,这是选词的指导思想。实践过程中,不知如何把握?
B君:龙榆生的两个选本,都经过精心编撰,反复修订,而后一版再
版,颇受关注。其中,《唐宋名家词选》既有旧版与新版之分,《近三百年名家词选》亦酝酿许多年月,始予刊行。1934年12月,《唐宋名家词选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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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上海开明书店出版。龙氏于自序中云:“予曩从先生学词,先生辑刻《彊村丛书》方竟,时使予分任覆勘。因得尽窥先生手订各家词集,朱墨烂然,一集有圈识至三五遍者。因为录出,益以郑文焯手订《花间集》及《白石道人歌曲》,复参己意,辑为兹编,以授暨南大学国文系诸生。”谓分任覆勘,说明早就实践,渊源有自;尽窥词集,益以复参,可见已成竹在胸。但是,由旧版到新版,整个编撰过程,仍然颇注重同道的切磋及各方意见,力求精益求精。
1936年2月17日,汪精卫有函自上海寄龙榆生广州,殷殷以三百年
来词选为询,谓:“前此曾闻先生慨然有三百年来词选之议,至萦心曲。”9月15日,汪氏又有长函自法国寄龙榆生上海,谓“大选词集,精而不失之隘,博而不失之滥,深用倾倒”。函中引述胡汉民(展堂)诗云:“尝爱古人尊所学,更为后辈广其途。”并列举四事,以为选词参考:一曰:确立标准;二曰:专务博综;三曰:专录数大家之作,而其他悉屏而不取;四曰:杂以声气应酬之私。汪称赞其《唐宋名家词选》,以为精与博关系,处理得好。不过,既将其看作为后辈广开门径之举,仍须于博综当中,留意专录。二函均于后来刊行的《同声月刊》发表。
1954年,龙任职于上海博物馆资料室主任。上海陈毅嘱徐平
羽(文物保管委员会)转知博物馆,许龙氏专精撰述,不必随例上班。龙有函致张东荪,告将修订旧辑《唐宋名家词选》。8月19日,张东荪来函,谓乃盛事,并仔细列述闲中杂想。曰:“原书二百馀页,即增至六百页亦不为过多。一也。每一人似可仿胡选之例,增加公历纪元之生卒年月。二也。不必限于词家。如穆之《满江红》、王荆公之《桂枝香》,似宜选入。二人虽非词家而词亦绝作。三也。女性作家之朱淑贞宜选数阕。四也。重刻时似词之本文可用较大之字模,而注及其他皆用较小字。五也。于比较最为初学不易解之典,宜仿笺注东坡乐府之例略加注释,但不必过多。六也。所选之词仍可略加增益。如辛词所选似偏于沉痛一路,他如‘不恨古人吾不见,恨古人不见吾狂耳’之旷达一路,似可再增一二阕。七也。”此外,并就自己的理解,对于比兴之说发表意见,谓“此事只能承认其有而止,却不可刻舟求剑,硬指其为某人某事。否则诚如尊论即流于穿凿附会矣”。并且建议,将所录王湘绮语,即其所云辛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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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摸鱼儿》“算只有”三句是指张浚、秦桧一班人之语删除,以免造成误解(据《近代词人手札墨迹》)。所列意见,切实可行,龙榆生于新版(古典文学出版社,1956年5月上海第1版),均一一加以采纳。
至于《近三百年名家词选》,则始撰于1930年,1948年春完成初稿,
1956年3月重订竣事,方才交付出版。
以上两个选本,《唐宋名家词选》、《近三百年名家词选》,均于1962年11月,由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重新出版。两个选本,尽管于“为我”方面,即开宗、尊体二事,与朱祖谋《宋词三百首》,也许仍有共通之处,但其留心世运,每觉得,三百年来词坛盛衰之故,与世运为倚伏。新的时代,喜见河清,境皆新辟。旧时选本,已多不适于来者之要求(《近三百年名家词选》后记)。因而,其配合世运、与时俱进的自觉意识,却令得两个选本,于增删修订过程,不断添加上时代色彩。朱祖谋崇尚吴文英,所选梦窗词二十五首,居首位,周邦彦以二十二首居其次。旧版《唐宋名家词选》,录梦窗词三十八首,居首位,辛词三十首,苏词二十八首。龙选与朱选似稍有不同,乃对于朱选的修正,可看作是一种微调。朱氏所尚在周、吴二家(吴梅语);龙氏于二家外,兼嗜苏、辛,与朱之晚年,宗旨默契(胡先骕《丈室闲吟序》)。但1956年所出新版,增减幅度则较大。梦窗由三十八首降为十首,辛与苏分别增至四十四首和四十二首。龙榆生说明,乃为着“推陈出新”的借鉴(新版后记)。论者以为,丧失了特色,不足于以代表龙榆生一贯的思想(张晖《论龙榆生的词学成就及其特色》)。我看也有些可惜。
A君:有清一代,词学中兴之盛业,龙榆生将其归结为朱、张、周、朱
四大选本的推进,谓:“自朱彝尊《词综》、张惠言《词选》、周济《宋四家词选》乃至近代朱彊村先生之《宋词三百首》,盖无不各出手眼,而思以扶持绝学、宏开宗派为己任。”以为四选乃盛业之枢机(《选词标准论》)。就倚声填词而言,龙榆生无疑是一位行家里手,对于以选词而发挥枢机作用,达致尊体,或者开宗立派的目标,向来十分明确,而在旧版与新版的处理上,其前后立场,不知何故,竟如此不同?而且,他对于操选政者因蔽于一偏之见而互相排击的现象,也作过批评,如曰:“言宗派者,薄《花间》、《草堂》,而重朱(彝尊)、周(济)诸选;矜新解者,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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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于作者之特殊造诣,而强古人以就一己之范围。”(同上)为何其自身,当进行“推陈出新”时,亦有所偏废?
B君:龙榆生对于词以及词史的了解非常透辟,推论及考订,二者
兼擅。1930年撰著《选词标准论》,持两执中,寄望后之选词者,抱定历史家态度,以衡量各名家之作品,“还他一个本来面目”。参预《清词钞》编纂,主张广博,客观反映历史,曾致函叶恭绰,提出自己的意见。叶氏覆函,就其所议,展开讨论,谓:“至前函所论选钞不如汇刻一节,清词钞开始时,曾屡经讨论。意在网罗一代所作,以彰其盛,且免遗佚放失,故主选钞而不主汇刻。以汇刻势不能多也。清代词家约计逾四千人,有集者恐亦过千,且多巨帙,如陈迦陵,势难遍刻。将来或选三四十家最著名者,汇为一编,仍加别择,如绝妙好词例,与词钞相辅。一主精严,一主广博,庶无遗憾。尊意以为然乎?”(据《近代词人手札墨迹》)可见当时,龙榆生对于一代文献的辑录,持论仍极其公允。而且,在《唐宋名家词选》自序中,龙榆生亦称:“予意诗词之有选本,务须从全部作品,抉择其最高足以代表其人者,未宜辄以私意,妄为轻轩其间。即如唐宋人词,各因时代关系而异其风格,但求其精英呈露,何妨并蓄相容。”他将“全部作品”当作辑录词选的文本依据,既承接广博而来,亦可见在处理“依他”与“为我”的关系上,并不想以一时之私意,而牵人以就我。这应当就是他一贯的思想。至于后来的转变,那就与揽镜画眉相关。
1949年以后,步入新时代,作为一名旧式知识分子,与世运为倚伏,不
能不考虑入时与不入时的问题。所谓时代风气使然,龙榆生如此,世纪词学之由创造期转变为蜕变期,亦莫不如此。
3.创办学刊,把捧帅旗
A君:1933年4月1日,《词学季刊》在上海创刊。主编者龙沐勋。民智书局出版。叶恭绰任董事长。自第二卷起,移交开明书店出版。至1936
年9月,第三卷第三期停刊。计刊行十一期。
季刊刊名,叶恭绰题。创刊号封面彩图为吴湖帆所绘,上题:“旧赏园林,喜无风雨,春鸟报平安。周清真少年游句,为词学季刊制图。癸酉春正。吴湖帆。”内容约分九项:论述、专著、遗著、辑佚、词录、图画、佥载、通讯、杂缀。撰稿作者,除已故郑文焯、朱祖谋、况周颐外,还有潘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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声、杨铁夫、冒广生、张尔田、易孺、夏敬观、叶恭绰、吴梅、陈匪石、邵瑞彭、赵尊岳、夏承焘、黄孝纾、俞平伯、唐圭璋、龙榆生、詹安泰、缪钺、卢前等。20世纪词学传人之第一代、第二代、第三代,均在其列,而以第三代为中坚力量。
创刊号主要篇目有:《词体之演进》(龙沐勋)、《学词目论》(王易)、《张子野年谱》(夏承焘)、《词学讲义》(况周颐)、《汲古阁所刻词补遗》(唐圭璋)、《近代名贤论词遗札》(龙沐勋辑)、《近人词录》(夏敬观、邵瑞彭、叶恭绰等)、《现代女子词录》(吕碧城等)、《彊村遗稿序》(张尔田)、《与龙榆生论急慢曲书》(吴梅)等。龙榆生其馀重头文章,如《研究词学之商榷》、《今日学词应取之途径》、《创制新体乐歌之途径》以及《南唐二主词叙论》、《东坡乐府综论》、《清真词叙论》、《漱玉词叙论》等,亦皆于词刊发表。
1934年6月25日,俞平伯致叶圣陶函有云:“《词学季刊》近由龙榆
生君寄赠,故得全读其四期。内容瑕瑜互见,观念亦稍旧一点,但颇实在,总算不差。”当时,俞平伯在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讲授南唐二主词及清真词。而在世纪词学的开拓期,胡适创导“文章”(胡适《沁园春》词句),以白话文写作新体诗,俞平伯是位积极的追随者,1922年,继胡适《尝试集》、郭沫若《女神》之后,出版第一部新诗集《冬夜》。他说观念之新与旧,不知与新诗、旧诗,有无关联?这是同时代人对于词刊的评价。龙榆生之后,词界曾有复办之议,而未见其成。今天看,应当如何评价?
B君:上世纪三四十年代,世纪词学的创造期。龙榆生在这一时期
的词业活动,除了个人的述作,还担当刊物主编,组织业界同仁一起述作,于词坛充当旗手。胡汉民《五叠杜韵寄赠榆生教授》诗云:
书林近刊倚声学,画手旧绘传灯图。须知彊村一遗老,托君此道如托孤。毋令雅音遂失坠,必有大力持栾于。黄九秦七未北面,田歌自昔非田夫。
受砚、办刊,前者承袭旧业,在一定范围讲,仍然可看作是一种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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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行为;后者开辟园地,发动同业,合作耕耘,已是一种集体创造。因而龙榆生的身份,也由撰述者,成为领导者。一手编撰选本,一手创办学刊。选本转变风气,学刊领导潮流。
叶恭绰编辑《广箧中词》,谓其“主持风会,愿力甚宏”。钱仲联撰著《近百年词坛点将录》,将其比作地健星、险道神、郁保四,以为“掌管专一把捧帅字旗一员”。
1985年12月,《词学季刊》于上海书店重印,夏承焘为之题词,称赞
龙榆生氏标举词学,“使百年来倚声末技,顿成显学,厥功甚伟”。并将施蛰存创刊《词学》,看作是龙氏遗志之继续,谓“词学复兴,此为吉兆”。
上海《词学》,由施蛰存筹划创办,于1981年11月出版第一辑。主编:夏承焘、唐圭璋、施蛰存、马兴荣。第一至第十二辑,由施蛰存亲自主编。第一辑“编辑后记”称:“集中研究词学诸问题的专业刊物,在30年代,曾有过龙沐勋主编的《词学季刊》,出版了十一期,因抗日战争发生而停刊。四十年来。这一门的刊物,一直是个空缺。我们不自量力地创刊《词学》,怀有为词学重整旗鼓的心愿,妄想以这个刊物来开开风气,藉此以‘鼓天下之动’。”其宗旨及体例,对于龙氏季刊的复办,似颇有象征意义。
A君:1940年12月20日,《同声月刊》创刊号在南京出版。截至1945
年7月四卷三号出版,计刊行三十九期。夏孙桐为题刊名,龙榆生主编。凡征稿、编辑、校对、发行各事,龙皆一手包揽。体例类同《词学季刊》。龙氏为撰缘起及凡例,用以揭示办刊宗旨,谓声与政通。月刊所以联声气之雅,乃为着诗教之中兴;所以通上下之情,乃为着致中华于至治;所以广至仁之化,乃为着进世界于大同。明确以复兴诗教、化民成俗为己任。相对于《词学季刊》,《同声月刊》似乎背负着更加沉重的使命。就当时看,业界同仁不知如何对待这份杂志?
B君:就龙榆生而言,《同声月刊》的创办,旗帜十分鲜明。创刊号所
发《诗教复兴论》(署名钟山民),颇能想见那时的架势。但是,四大词人中的另外三位,夏承焘于《词学季刊》,每期都有文章发表,与龙氏合称两大台柱,而月刊出版,则不见文章出现。唐圭璋、詹安泰也不在月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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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发表文章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有关夏氏自身,其于1940年12月31日日记,似揭示了其中奥秘:“接榆生寄同声月刊,中有赵叔雍《金荃玉屑》一文,记歌词腔拍,颇有佳论,可札入白石旁谱说。谓闻之董绶金,东瀛图书寮有乐府混成集,日友言之凿凿,但未前见。叔雍就中土佚存书目检之,亦未得。午后作书唁榆生父丧,托其在南京踪迹之。以南宋词及四声平亭寄榆生,二稿皆非定墨,彼索之数四。此次书来,并谓处境不同,必不发表。”谓“处境不同,必不发表”,可见其各有苦衷。而夏、龙二氏,似乎都能够将国是与私谊分开,互相体谅,彼此默契,以保持正常往来。至于唐圭璋、詹安泰二氏,抗日战争爆发,一个跟随军校,西征入蜀,一个跟随中山大学,由澄江迁往乐昌,其与龙榆生氏,出处既不一样,关系亦有别于夏,自然也就无有同声之应与同气之求。这是可以理解的。
(未完待续)
《明实录》编纂与明代史学的流变
明朝没有起居注制度,只能临时征集资料修纂实录。《明实录》编纂所用资料,主要向各部与地方征集。地方资料的采集前后有所变化。前期,朝廷直接选派办事进士下各省征集资料;隆庆以后,改由各地提学负责史料征集。地方征集史料一般要设立史料采集机构,严谨者会订立一些采集凡例。万历以后,由于建立了起居注与六科章奏制度,出现了邸报,实录编纂以朝廷积累的史料为主,对征集地方史料的依赖性有所下降。实录实际是帝王编年史,所以活动史色彩更为明显,人物的入传是得到认可的“忠孝节义”人物,翰林诸官在实录记载中占了优势。实录记载视野的局限性,正是史与民间史、国家史与社会史视野不同之处。嘉靖之前,实录只在皇宫内小范围流传。从嘉靖开始,《明实录》有所传抄,向外传播。晚明实录的向外传播,促进了当代史纂修的发展。
(作者:钱茂伟
摘自《学术研究》2010年第5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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