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言百段阅读 1、盲苦
有盲子道涸溪,桥上失坠,两手攀楯,兢兢握固,自分失手,必堕深渊矣。过者告曰:“毋怖,第放下即实地也。”盲人不信,握楯长号。久之,力惫,失手坠地。乃自哂曰:“嘻!早知即实地,何久自苦耶!”
夫大道甚夷。沉空守寂,执一隅以自矜严者,视此省哉!
2、贵天
桓公问管仲曰:“王者何贵?”曰:“贵天。”桓公仰而视天。管仲曰:“所谓天者,非谓苍苍莽莽之天也。君人者以百姓为天,百姓与之则安,辅之则强,非之则危,背之则亡。”诗云:“人而无良,相怨一方。”民怨其上,不遂亡者,未之有也。
3、陈述古祠钟
陈述古知建州浦城县日,有人失物,捕得莫知的为盗者。述古乃绐之曰:“某庙有一钟,能辨盗,至灵。”使人迎置后阁祠之,引群囚立钟前,自陈:“不为盗者,摸之则无声;为盗者,摸之则有声。述古自率同职,祷钟甚肃。祭讫,以帷围之,乃阴使人以墨涂钟。良久,引囚逐一令引手入帷摸之,出乃验其手,皆有墨,唯有一囚无墨,讯之,遂承为盗。盖恐钟有声,不敢摸也。
4、方子振学弈
人多言方子振小时嗜弈,尝于月下见一老人,谓方曰:“孺子喜弈乎?诚喜,明当候我唐昌观中。”'明日方往,则老人已在。老人怒曰:“曾与长者期,而迟迟若此乎?当于诘朝更期于此。”方明日五鼓而往,观门未启,斜月犹在。老人俄翩然曳杖而来,曰:“孺子可与言弈矣。”'因布局于地,与对四十八变,每变不过十余着耳。由是海内遂无敌手。
余过清源,因觅方问此。方曰:“此好事者之言也。余年八龄,便喜对弈。时已从塾师受书,每余常课必先了竟,且语其师曰:‘今皆弟子余力,请以事弈。’'塾师初亦惩挞禁之,后不复能禁。日于书案下置局布算。年至十三,天下遂无敌手。”
5、仲尼之贤如天高
齐景公谓子贡曰:“子谁师?”曰:“臣师仲尼。”公曰:“仲尼贤乎?”对曰:“贤。”公曰:“其贤何若?”对曰:“不知也。”公曰:“子知其贤,而不知其奚若,可乎?”对曰:“今谓天高,无少长愚智者皆知高。高几何?皆曰不知也。是以知仲尼之贤而不知其奚若。”
6、君子之学美其身
君子之学也,入乎耳,著乎心,布乎四体,形乎动静。端而言,蠕而动,一可以为法则。小人之学也,入乎耳,出乎口。口耳之间,则四寸耳。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!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。君子之学也,以美其身;小人之学也,以为禽犊。故不问而告谓之傲;问一而告二,谓之囋。傲,非也;囋,非也;君子如响矣。
7、运斤成风
庄子送葬,过惠子之墓,顾谓从者曰:“郢人垩(石灰)慢其鼻端若蝇翼,使匠石斫之。匠石运斤成风,听而斫之,尽垩而鼻不伤,郢人立不失容。宋元君闻之,召匠石曰:‘尝试为寡人为之。’匠石曰:‘臣则尝能斫之。虽然,臣之质死久矣!’自夫子之死也,吾无以为质矣,吾无与言之矣!”
8、立木取信
令既具未布,恐民之不信,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,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。民怪之,莫敢徙。复曰:“能徙者予五十金!”有一人徙之,辄予五十金。乃下令。令行期年,秦民之国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数。于是太子犯法。卫鞅曰:“法之不行,自上犯之。太子,君嗣也,不可施刑。刑其傅公子虔,黥其师公孙贾。”明日,秦人皆趋令。行之十年,秦国道不拾遗,山无盗贼,民勇于公战,怯于私斗,乡邑大治。秦民初言令不便者,有来言令便。卫鞅曰:“此皆乱法之民也!”尽迁之于边。其后民莫敢议令。
9、苏秦引锥刺股
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,黑貂之裘敝,黄金百斤尽。资用乏绝,去秦而归。负书担橐,形容枯槁,面目黧黑,状有愧色。归至家,妻不下纴,嫂不为炊,父母不与言。苏秦喟然叹曰:“妻不以我为夫,嫂不以我为叔,父母不以我为子,是皆秦之罪也!”乃夜发书,陈箧数十,得太公阴符之谋。伏而诵之,简练以为揣摩。读书欲睡,引锥自刺其股,血流至足,曰:“安有说人主,不能出其金玉锦绣,取卿相之尊者乎?”期年,揣摩成。曰:“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。”于是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。抵掌而谈,赵王大悦,封为武安君,受相印。革车百乘,
锦绣千纯,白璧百双,黄金万镒,以随其后。约纵散横,以抑强秦。故苏秦相于赵,而关不通。
10、乐羊忍食子羹
乐羊为魏将以攻中山。其子在中山,中山县(通假字)其子示乐羊,乐羊不为衰志,攻之愈急。中山因烹其子而遗之羹,乐羊食之尽一杯。中山见其诚也,不忍与其战,果下之。遂为文侯开地。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。
孟孙猎得麑。使秦西巴持归,其母随而鸣,秦西巴不忍,纵而与之。孟孙怒而逐秦西巴。居一年,召以为太子傅。左右曰:“夫秦西巴有罪于君,今以为太子傅,何也?”孟孙曰:“夫以一麑而不忍,又将能忍吾子乎?”故曰:巧诈不如拙诚。乐羊以有功而见疑,秦西巴以有罪而益信,由仁与不仁也。
11、良桐为琴
工之侨得良桐焉,斫而为琴,弦而鼓之,金声而玉应。自以为天下之美也,献之太常。使国工视之,曰:“弗古。”还之。工之侨以归,谋诸漆工,作断纹焉;又谋诸篆工,作古窾焉。匣而埋诸土,期年出之,抱以适市。贵人过而见之,易之以百金,献诸朝。乐官传视,皆曰:“希世之珍也。”
工之侨闻之,叹曰:“悲哉世也!岂独一琴哉?莫不然矣!”遂去,入于宕冥之山,不知其所终。
12、郢书燕说
郢人有遗燕相国书者,夜书,火不明,因谓持烛者曰“举烛”,而误书“举烛”。举烛,非书意也。燕相受书而悦之,曰“举烛者,尚明也;尚明也者,举贤而任之。”燕相白王,王大悦。国以治。治则治矣,非书意也。今世学者多似此类。
13、物各有所长
甘戊使于齐,渡大河。船人曰:“河水间耳,君不能自渡,能为王者之说乎?”甘戊曰:“不然,汝不知也。物各有短长,谨愿敦厚,可事主,不施用兵;骐骥騄耳(骏马名),足及千里,置之宫室,使之捕鼠,曾不如小狸;干将(宝剑名)为利,名闻天下,匠以治木,不如斤斧。今持楫而上下随流,吾不如子;说千乘之君,万乘之主,子亦不如戊矣。”
14、五十步笑百步
梁惠王曰:“寡人之于国也,尽心焉耳矣。河内凶,则移其民于河东,移其粟于河内。河东凶亦然。察邻国之政,无如寡人之用心者。邻国之民不加少,寡人之民不加多,何也?”孟子对曰:“王好战,请以战喻。填然鼓之,兵刃既接,弃甲曳兵而走,或百步而后止,或五十步而后止。以五十步笑百步,则何如?”曰:“不可。直不百步耳,是亦走也。”曰:“王如知此,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。
15、晏子之御者
晏子为齐相,出,其御之妻从门闲而窥其夫。其夫为相御,拥大盖,策驷马,意气扬扬甚自得也。既而归,其妻请去。夫问其故。妻曰:“晏子长不满六尺,身相齐国,名显诸侯。今者妾观其出,志念深矣,常有以自下者。今子长八尺,乃为人仆御,然子之意自以为足,妾是以求去也。”其后夫自抑损。晏子怪而问之,御以实对。晏子荐以为大夫。
16、季文子论妾马
季文子相宣、成,无衣帛之妾,无食粟之马。仲孙它谏曰:“子为鲁上卿,相二君矣,妾不衣帛,马不食粟,人其以子为爱,且不华国乎!”文子曰:“吾亦愿之。然吾观国人,其父兄之食粗而衣恶者犹多矣,吾是以不敢。”人之父兄食粗衣恶,而我美妾与马,无乃非相人者乎?且吾闻以德荣为国华,不闻以妾与马。
文子以告孟献子(仲孙它之父),献子囚之七日,自是,子服(即仲孙它)之妾不过七升之布(“七升之布”指粗布),马饩不过稂莠。文子闻之,曰:“过而能改者,民之上也。”使为上大夫。
17、永某氏之鼠
永有某氏者,畏日,拘忌异甚。以为己生岁直子,鼠,子神也,因爱鼠,不畜猫犬,禁僮勿击鼠。仓廪庖厨,悉以恣鼠不问。由是鼠相告,皆来某氏,饱食而无祸。某氏室无完器,椸无完衣,饮食大率鼠之余也。昼累累与人兼行,夜则窃啮斗暴,其声万状,不可以寝,终不厌。数岁,某氏徙居他州。后人来居,鼠为态如故。其人曰:“是阴类恶物也,盗暴尤甚,且何以至是乎哉?”假五六猫,阖门,撤瓦灌穴,购僮罗捕之。杀鼠如丘,弃之隐处,臭数月乃已。
呜呼!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!
18、季梁谏魏王
魏王欲攻邯郸。季梁闻之,中道而反,衣焦不申,头尘不去,往见王曰:“今者臣来,见人于大行,方北面而持其驾,告臣曰:‘我欲之楚。’臣曰:‘君之楚,将奚为北面?’曰:‘吾马良。’臣曰:‘马虽良,此非楚之路也。’曰:‘吾用多。’臣曰:‘用虽多,此非楚之路也。’曰:‘吾御者善。’此数者愈善,而离楚愈远耳。今王动欲成霸王,举欲信于天下,恃王国之大,兵之精锐,而攻邯郸,以广地尊名。王之动愈数,而离王愈远耳。犹至楚而北行也。”
19、为人不党
赵宣子言韩献子于晋侯曰:“其为人不党,治众不乱,临死不恐。”晋侯以为中军尉。河曲之役,赵宣子之车干行(干行:冲犯的行列),韩献子戮其仆。人皆曰:“韩献子必死矣,其主朝升之,而暮戮其仆,谁能待之?”役罢,赵宣子觞大夫,爵三行,曰:“二三子可以贺我。”二三子对曰:“不知所贺。”宣子曰:“我言韩厥于君,言之而不当,必受其刑。今吾车失次而戮之仆,可谓不党矣。是吾言当也。”二三子再拜稽首曰:“不惟晋国适享之,乃唐叔(唐叔:晋国的始祖)是赖之,敢不再拜稽首乎?”
20、买椟还珠
楚王谓田鸠曰:“墨子者,显学也。其身体则可,其言多而不辩,何也?”曰:“昔秦伯嫁其女于晋公子,令晋为之饰装,从文衣之媵七十人。至晋,晋人爱其妾而贱公女。此可谓善嫁妾,而未可谓善嫁女也。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,为木兰之柜,薰以桂椒,缀以珠玉,饰以玫瑰,辑以羽翠。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。此可谓善卖椟矣,未可谓善鬻珠也。今世之谈也,皆道辩说文辞之言,人主览其文而忘其用。墨子之说,传先王之道,论圣人之言,以宣告人。若辩其辞,则恐人怀其文忘其道,以文害用也。此与楚人鬻珠、秦伯嫁女同类,故其言多不辩。
21、工人善琴
万历末,詹懋举者守颍州,偶召木工,詹适弹琴,工立户外,矫首画指,若议其善否耳。呼问之曰:“颇善此乎?”曰:“然。”使之弹,工即鼓前曲一过(遍),甚妙。詹大惊异,诘所自?工曰:“家在西郭外,往见一老人贸薪入城,担头常囊此,因请观之,闻其弹,心复悦之,遂受学耳。”詹予以金,不受,曰:“某,贱工也,受工之直而已。”又曰:“公琴皆下材,工有琴,即老人所贻,今以献公。”果良琴也。詹乃从竟学,一时琴师莫能及。
22、宋人酤酒
宋人有酤酒者,升概甚平,遇客甚谨,为酒甚美,县帜甚高,然而不售,酒酸。怪其故,
问其所知闾长者杨倩,倩曰:“汝狗猛耶?“曰:“狗猛则酒何故而不售?“曰:“人畏焉。或令孺子怀钱,挈壶雍而往酤,而狗迓而龁之,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。”
夫国亦有狗。有道之士怀其术而欲以明万乘之主,大臣为猛狗,迎而龁之,此人主之所以蔽胁,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。
23、晏子谏齐景公
景公之时,雨雪三日而不霁。公被狐白之裘,坐于堂侧阶。妻子入见,立有间。公曰:“怪哉!雨雪三日而天不寒。”晏子对曰:“天不寒乎?”公笑。晏子曰:“婴闻古之贤君,饱而知人之饥,温而知人之寒,逸而知人之劳。今君不知也。”公曰:“善。寡人闻命矣。”乃令出裘发粟,以与饥寒者。
24、公卢讽赵简子
赵简子举兵而攻齐,令军中有敢谏者罪至死,被甲之士名曰公卢,望见简子大笑。简子曰:“子何笑?”对曰:“臣乃有宿笑。”简子曰:“有以解之则可,无以解之则死。”对曰:“当桑之时,臣邻家夫与妻俱之田,见桑中女,因往追之,不能得,还反,其妻怒而去之,臣笑其旷也。”简子曰:“今吾伐国失国,是吾旷也。”于是罢师而归。
25、社鼠
故桓公问管仲曰:“治国最奚患?”对曰:“最患社鼠矣!”公曰:“何患社鼠哉?”对曰:“君亦见夫为社(建造社庙)者乎?树木而涂之,鼠穿其间,掘穴托其中。熏之则恐焚木,灌之则恐涂岑,此社鼠之所以不得也。今人君之左右,出则为势重而收利于民,入则比周而蔽恶于君,内间主之情以告外。外内为重,诸臣百吏以为害;吏不诛则乱法,诛之则君不安。据而有之,此亦国之社鼠也。”
26、口技
村中来一女子,年二十有四五,携一药囊,售其医。有问病者,女不能自为方,俟暮夜问诸神。晚洁斗室,闭置其中。众绕门窗,倾耳寂听;但窃窃语,莫敢咳。内外动息俱冥。
至夜许,忽闻帘声。女在内曰:“九姑来耶?”一女子答云:“来矣。”又曰:“腊梅从九姑耶?”似一婢答云:“来矣。”三人絮语间杂,刺刺不休。俄闻帘钩复动,女曰:“六姑至矣。”乱言曰:“春梅亦抱小郎子来耶?”一女曰:“拗哥子!呜呜不睡,定要从娘子来。身如百钧重,
负累煞人!”旋闻女子殷勤声,九姑问讯声,六姑寒暄声,二婢慰劳声,小儿喜笑声,一齐嘈杂。即闻女子笑曰:“小郎君亦大好耍,远迢迢抱猫儿来。”既而声渐疏,帘又响,满室俱哗,曰:“四姑来何迟也?”有一小女子细声答曰:“路有千里且溢,与阿姑走尔许时始至。阿姑行且缓。”遂各各道温凉声,并移坐声,唤添坐声,参差并作,喧繁满室,食顷始定。即闻女子问病。九姑以为宜得参,六姑以为宜得芪,四姑以为宜得术。参酌移时,即闻九姑唤笔砚。无何,折纸戢戢然,拔笔掷帽丁丁然,磨墨隆隆然;既而投笔触几,震笔作响,便闻撮药包裹苏苏然。
顷之,女子推帘,呼病者授药并方。反身入室,即闻三姑作别,三婢作别,小儿哑哑,猫儿唔唔,又一时并起。九姑之声清以越,六姑之声缓以苍,四姑之声娇以婉,以及三婢之声,各有态响,听之了了可辨。群讶以为真神。而试其方亦不甚效。此即所谓口技,特借之以售其术耳。然亦奇矣!
27、孟子谏邹穆公
邹与鲁哄。穆公问曰:“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,而民莫之死也”。诛之,则不可胜诛;不诛,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、如之何则可?”孟子对曰:“凶年饥岁,君之民,老弱转乎沟壑,壮者散而之四方者,几千人矣;而君之仓廪实,府库充,有司莫以告,是上慢而残下也。曾子曰:‘戒之戒之!出乎尔者,反乎尔者也。’夫民,今而后得反之也。君无尤焉!君行仁政,斯民亲其上,死其长矣。”
28、季氏将伐颛臾
季氏将伐颛臾。冉有、季路见于孔子曰:“季氏将有事于颛臾。”孔子曰:“求!无乃尔是过与?夫颛臾,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,且在邦域之中矣,是社稷之臣也。何以伐为?”
冉有曰:“夫子欲之,吾二臣者皆不欲也。”孔子曰:“求!周任有言曰:‘陈力就列,不能者止。’危而不持,颠而不扶,则将焉用彼相矣?且尔言过矣,虎兕出于柙,龟玉毁于椟中,是谁之过与?”
冉有曰:“今夫颛臾,固而近于费,今不取,后世必为子孙忧。”孔子曰:“求!君子疾夫舍曰‘欲之’而必为之辞。丘也闻有国有家者,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贫而患不安。盖均无贫,和无寡,安无倾。夫如是,故远人不服,则修文德以来之;既来之,则安之。今由与求也,相夫子,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,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,而谋动干戈于邦内,吾恐季孙之忧,不在颛臾,而在萧墙之内也。”
29、游侠朱家轶事
鲁朱家者,与高祖同时。鲁人皆以儒教,而朱家用侠闻。所藏活豪士以百数,其余庸人不可胜言。然终不伐其能、歆其德。诸所尝施,唯恐见之。振人不赡,先从贫(穷)贱(卑)始。家无余财,衣不完采,食不重味,乘不过軥牛。专趋人之急,甚己之私。既阴脱季布将军之阨,及布尊贵,终身不见也。自关以东,莫不延颈愿交焉(于之)。楚田仲以侠闻,喜剑,父事朱家,自以为行弗及。
30、鲁人窃糟为酒
客有好佛者,每与人论道理,必以其说驾之,欣欣然自以为有独得也。郁离子谓之曰:“昔者鲁人不能为酒,惟中山之人善酿千日之酒,鲁人求其方,弗得。有仕于中山者,主酒家,取其糟粕以鲁酒渍之,谓人曰‘中山之酒也。’鲁人饮之,皆以为中山之酒也。一日,酒家之主者来,闻有酒,索而饮之,吐而笑曰:‘是余之糟粕耳。’今子以佛夸予,可也;恐真佛之笑子窃其糟也。”
31、敬其父而不兼其子
田子方侍魏文侯坐,太子击(击,太子名)趋而入见,宾客群臣皆起,田子方独不起,文侯有不说之色,太子亦然,田子方称曰:“为子起欤?无如礼何!不为子起欤?无如罪何!请为子诵——楚恭王之为太子也,将出之云梦,遇大夫工尹,工尹遂趋避家人之门中,太子下车从之家人之门中曰:‘子大夫,何为其若是?吾闻之,敬其父者不兼其子,兼其子者不祥莫大焉,子大夫,何为其若是?’工尹曰:‘向吾望见子之面,今而后记子之心,审如此。汝将何之?’”文侯曰:“善!”太子击前,诵恭王之言,诵三遍而请习之。
32、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
淳于髡者,齐之赘婿也。长不满七尺,滑稽多辩,数使诸侯,未尝屈辱。齐威王之时喜隐,好为淫乐长夜之饮,沉湎不治,委政卿大夫。百官荒乱,诸侯并侵,国且危亡,在于旦暮,左右莫敢谏。淳于髡说之以隐曰:“国中有大鸟,止王之庭,三年不蜚又不鸣,王知此鸟何也?”王曰:“此鸟不飞则已,一飞冲天;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。”于是乃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,赏一人,诛一人,奋兵而出。诸侯振惊,皆还齐侵地。威行三十六年。
威王八年,楚大发兵加齐。齐王使淳于髡之赵请救兵,赍金百斤,车马十驷。淳于髡仰天大笑,冠缨索绝。王曰:“先生少之乎?”髡曰:“何敢!”王曰:“笑岂有说乎?”髡曰:“今
者臣从东方来,见道傍有禳田者,操一豚蹄,酒一盂,而祝曰:‘五谷蕃熟,穰穰满家。’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,故笑之。”于是齐威王乃益赍黄金千镒,
白璧十双,车马百驷。髡辞而行,至赵。赵王与之精兵十万,革车千乘。楚闻之,夜引兵而去。
33、园客养蚕
园客者,济阴人也。貌美,邑人多欲妻之。客终不娶。尝种五色香草,积数十年,服食其实。忽有五色神蛾,止其香草之上。客收而荐之以布,生桑蚕焉。至蚕(蚕结茧,名作动)时,有神女夜至,助客养蚕。亦以香草食蚕,得茧百二十头,大如瓮。每一茧,缫六七日乃尽。缫讫,女与客俱仙去,莫知所如。
34、观画二则
(甲)马正惠公尝珍其所藏戴嵩《斗牛图》。暇日展暴于厅前。有输租氓见而窃笑。公疑之,问其故。对曰:\"农非知画,乃识真牛。方其斗时,夹尾于髀间,虽壮夫膂力不能出之。此图皆举其尾,似不类矣。\"公为之叹服。
(乙)欧阳公尝得一古画牡丹丛,其下有一猫,未知其精粗。丞相正萧吴公与欧公姻家,一日见,曰:“此正午牡丹也。何以明之?其花披哆而色燥,此日中之花也;猫眼黑睛如线,此正午猫眼也。有带露花,则房敛而色泽。猫眼早暮则睛圆,日渐中狭长,正午则如一线耳。”此亦善求(探求)古人笔意也。
35、士当以器识为先
《宋史》言,刘忠肃每戒子弟曰:“士当以器识为先,一命为文人,无足观矣。”仆自一读此言,便绝应酬文字,所以养其器识而不堕于文人也。悬牌在室,以拒来请,人所共见,足下尚不知邪?抑将谓随俗为之,而无伤于器识邪?中孚为其先妣求传再三,终已辞之,盖止为一人一家之事,而无关于经术政理之大,则不作也。
韩文公文起八代之衰,若但作《原道》、《原毁》、《争臣论》、《平淮西碑》、《张中丞传后序》诸篇,而一切铭状概为谢绝,则诚近代之泰山北斗矣;今犹未敢许也。此非仆之言,当日刘叉已讥之。
36、观其言而察其行
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人何若而可取也?”孔子对曰:“夫弓矢和调,而后求其中焉;马慤(慤,朴实,谨慎)愿顺,然后求其良材焉;人必忠信重厚,然后求其知能焉。今有人不忠信重厚,而多知能,如此人者,譬犹豺狼与,不可以身近也。是故先其仁信之诚者,然后亲之;于是有知能者,然后任之。故曰:亲仁而使能。夫取人之术也,观其言而察其行,夫言者所以抒其胸而发其情者也,能行之士,必能言之,是故先观其言而揆其行,夫以言揆其行,虽有奸轨之人,无以逃其情矣。”哀公曰:“善。”
37、小港渡者
庚寅冬,予自小港欲入蛟州城,命小奚以木简束书从。时西日沉山,晚烟萦树,望城二里许。因问渡者:“尚可得南门开否?”渡者熟视小奚,应曰:“徐行之,尚开也;速进,则阖。”予愠为戏。趋行及半,小奚扑,束断书崩,啼未即起。理书就束,而前门已牡(牡,门闩)下矣。予爽然思渡者言近道。天下之以躁急自败,穷募无所归宿者,其犹是也夫,其犹是也夫!
38、逆旅小子
戊戌秋九月,余归自塞上,宿石槽。逆旅小子形苦羸,敞布单衣,不袜不履,而主人挞击之甚猛,泣甚悲。叩之东西家,曰:“是其兄之孤也。有田一区(一小块),畜产什器粗具,恐孺子长而与之分,故不恤其寒饥而苦役之;夜则闭之户外,严风起,弗活矣。”余至京师,再书告京兆尹:“宜檄(写檄文,名作动)县捕诘,俾乡邻保任而后释之。”
逾岁四月,复过此里,人曰:“孺子果以是冬死,而某亦暴死,其妻子、田宅、畜物皆为他有矣。”叩以“吏曾呵诘乎?”则未也。
昔先王以道明民,犹恐顽者不喻,故“以乡八刑纠万民”,其不孝、不弟、不睦、不姻、不任、不恤者,则刑随之,而五家相保,有罪奇邪则相及,所以闭其涂,使民无由动于也。管子之法,则自乡师以至什伍之长,转相督察,而罪皆及于所司。盖周公所虑者,民俗之偷而已,至管子而又患吏情之遁焉,此可以观世变矣。
39、论盛孝章书
岁月不居,时节如流。五十之年,忽焉已至。公为始满,融又过二。海内知识,零落殆尽,惟会稽盛孝章尚存。其人困于孙氏,妻孥湮没,单孑,孤危愁苦。若使忧能伤人,此子不得复永年矣!
《春秋传》曰:“诸侯有相灭亡者,桓公不能救,则桓公耻之。”今孝章实丈夫之雄也,天
下谈士,依以扬声,而身不免于幽执,命不期于旦夕,是吾祖不当复论损益之友,而朱穆所以绝交也。公诚能驰一介之使,加咫尺之书,则孝章可致,友道可弘矣。
40、跋范文正公帖
范文正公书,落笔痛快沉着,极近晋、宋人书。往时苏才翁书法妙天下,不肯一世,人惟称文正公书与《乐毅论》同法。余少时得此评,初不谓然,以谓才翁傲睨万物,众人皆侧目,无王法(规矩),必见杀也,而文正待之甚厚,爱其才而忘其短也,故才翁评书少曲(改变)董狐之笔耳。老年观此书,乃知用笔实处,是其最工。大概文正妙于世故,想其钩指回腕,皆优入古人法度中。今士大夫喜书,当不但学其书法,观其所以教戒故旧亲戚皆天下长者之言也。深爱其书,则深味其义,推而涉世,不为吉人志士,吾不信也。
41、柳子厚墓志铭
子厚少精敏,无不通达。逮其父时,虽少年,已自成人,能取进士第,崭然见头角。众谓柳氏有子矣。其后以博学宏词,授集贤殿正字。俊杰廉悍,议论证据今古,出入经史百子,踔厉风发,率常屈其座人。名声大振,一时皆慕与之交。诸公要人,争欲令出我门下,交口荐誉之。
贞元十九年,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。顺宗即位,拜礼部员外郎。遇用事者得罪,例出为刺史。未至,又例贬永州司马。居闲,自刻苦,务记览,为词章,泛滥停蓄,为深博无涯涘。而自肆于山水间。
42、山中与裴迪秀才书
近腊月下,景气和畅,故山殊可过。足下方温经,猥不敢相烦,辄便往山中,憩感配寺,与山僧饭讫而去。北涉玄灞,清月映郭。夜登华子冈,辋水沦涟,与月上下;寒山远火,明灭林外;深巷寒犬,吠声如豹;村墟夜舂,复与疏钟相间。此时独坐,僮仆静默,多思曩昔携手赋诗,步仄径,临清流也。
当待春中,草木蔓发,春山可望,轻鯈出水,白鸥矫翼,露湿青皋,麦陇朝雊。斯之不远,倘能从我游乎?非子天机清妙者,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?然是中有深趣矣!无忽。
因驮黄蘖人往,不一。山中人王维白。
43、大言
有尊卢沙者,善夸谈,居之不疑。秦人笑之,尊卢沙曰:“勿予笑也,吾将说楚以王国之术。”翩翩然南。
迨至楚境上,关吏絷之。尊卢沙曰:“慎毋絷我,我来为楚王师。”关吏送诸朝。大夫置馆之,问曰:“先生不鄙夷敝邑,不远千里,将康我楚邦。承颜色日浅,未敢敷布腹心;他不敢有请,故闻师楚之意何如?”尊卢沙怒曰:“是非子所知!”大夫不得其情,进于上卿瑕。瑕客之,问之如大夫。尊卢沙愈怒,欲辞去。瑕恐获罪于王,亟言之。王趣见,未至,使者四三往。及见,长揖不拜,呼楚王谓曰:“楚国东有吴越,西有秦,北有齐与晋,皆虎视不瞑。臣近道出晋郊,闻晋约诸侯图楚,刑白牲,列珠盘玉敦,歃血以盟曰:‘不祸楚国,无相见也!’且投璧祭河,欲渡。王尚得奠枕而寝耶?”楚王起问计。尊卢沙指天曰:“使尊卢沙为卿,楚不强者,有如日!”王曰:“然敢问何先?”尊卢沙曰:“是不可空言白也。”王曰:“然。”即命为卿。
居三月,无异者。已而晋侯帅诸侯之师至,王恐甚,召尊卢沙却之。尊卢沙瞠目视,不对。迫之言,乃曰:“晋师锐甚,为王上计,莫若割地与之平耳。”王怒,囚之三年,劓而纵之。
尊卢沙谓人曰:“吾今而后知夸谈足以贾祸。”终身不言。欲言,扪鼻即止。
44、蝜蝂传
蝜蝂者,善负小虫也。行遇物,辄持取,昂其首负之。背愈重,虽困剧不止也。其背甚涩,物积因不散,卒踬仆不能起。人或怜之,为去其负。苟能行,又持取如故。又好上高,极其力不已,至坠地死。
今世之嗜取者,遇货不避,以厚其室。不知为己累也,唯恐其不积。及其怠而踬也,黜弃之,迁徙之,亦以病矣。苟能起,又不艾,日思高其位,大其禄,而贪取滋甚,以近于危坠,观前之死亡不知戒。虽其形魁然大者也,其名人也,而智则小虫也。亦足哀夫!
45、子鱼论战
宋公及楚人战于泓。宋人既成列,楚人未既(完全,尽)济。司马曰:“彼众我寡,及其未既济也,请击之。”公曰:“不可。”既济而未成列,又以告。公曰:“未可。”既陈而后击之,宋师败绩。公伤股,门官歼焉。
国人皆咎公。公曰:“君子不重伤,不禽二毛。古之为军也,不以阻隘也。寡人虽亡国之余,不鼓不成列。”
子鱼曰:“君未知战。勍敌之人,隘而不列,天赞我也。阻而鼓之,不亦可乎?犹有惧焉!且今之勍者,皆我敌也。虽及胡耇,获则取之,何有于二毛!明耻教战,求杀敌也。伤未及死,
如何勿重?若爱重伤,则如勿伤;爱其二毛,则如服焉。三军以利用也,金鼓以声气也。利而用之,阻隘可也;声盛致志,鼓儳可也。”
46、刖跪直谏
景公正昼被发,乘六马,御妇人,以出正闺,刖跪击其马而反(通“返”,使动)之,曰:“尔非吾君也。”公惭而不朝。晏子睹裔欸而问曰:“君何故不朝?”对曰:“昔者,君正昼被发,乘六马,御妇人,以出正闺,刖跪击其马而反之,曰:‘尔非吾君也。’公惭而反,不果出,是以不朝。”晏子入见,公曰:“昔者寡人有罪,被发,乘六马以出正闺,刖跪击其马而反之,曰:‘尔非吾君也。’寡人以夫子大夫之赐,得率百姓以守宗庙,今见戮于刖跪,以辱社稷,吾犹可以齐于诸侯乎?”晏子对曰:“君无恶焉。臣闻之,下无直辞,上无隐君;民多讳言,君有骄行。古者明君在上,下有直辞;君上好善,民无讳言。今君有失行,而刖跪有直辞,是君之福也,故臣来庆,请赏之,以明君之好善;礼之,以明君之受谏!”公笑曰:“可乎?”晏子曰:“可。”于是令刖跪倍资无正(正,即“征”,征税)。时朝无事。
47、范蠡拒不言和
使者往而复来,辞愈卑,礼愈尊,王又欲许之。范蠡谏曰:“孰使我蚤朝而晏罢者,非吴乎?与我争三江、五湖之利者,非吴耶?夫十年谋之,一朝而弃之,其可乎?王姑勿许,其事将易冀已。”王曰:“吾欲勿许,而难对其使者,子其对之。“范蠡乃左提鼓,右援枹,以应使者曰:“昔者上天降祸于越,委制于吴,而吴不受。今将反此义以报此祸,吾王敢无听天之命,而听君王之命乎?”王孙雄曰:“子范子,先人有言曰:‘无助天为虐,助天为虐者不祥。’今吴稻蟹不遗种,子将助天为虐,不忌其不祥乎?”范蠡曰:“王孙子,昔吾先君固周室之不成子也,故滨于东海之陂,鼋鼍鱼鳖之与处,而鼃黾之与同渚。余虽腼然而人面哉,吾犹禽兽也,又安知是浅浅者乎?”王孙雄曰:“子范子将助天为虐,助天为虐不祥。雄请反辞于王。”范蠡曰:“君王已委制于执事之人矣。子往矣,无使执事之人得罪于子。”使者辞反。范蠡不报于王,击鼓兴师以随使者,至于姑苏之宫,不伤越民,遂灭吴。
48、知我者鲍子也
管仲夷吾者,颍上人也。少时常与鲍叔牙游,鲍叔知其贤。管仲贫困,常欺鲍叔,鲍叔终善遇之,不以为言。已而,鲍叔事齐公子小白,管仲事公子纠。及小白立,为桓公,公子纠死,管仲囚焉。鲍叔遂进管仲。管仲既用,任政于齐,齐桓公以霸。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,管仲之谋也。
管仲曰:“吾始困时,尝与鲍叔贾,分财利多自与,鲍叔不以我为贪,知我贫也。吾尝为鲍叔谋事,而更穷困,鲍叔不以我为愚,知时有利不利也。吾尝三仕三见逐於君,鲍叔不以我为不肖,知我不遭时也。吾尝三战三走,鲍叔不以我为怯,知我有老母也。公子纠败,召忽死之,吾幽囚受辱,鲍叔不以我为无耻,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。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鲍子也。”
鲍叔既进管仲,以身下之。子孙世禄于齐,有封邑者十余世,常为名大夫。天下不多管仲之贤,而多鲍叔能知人也。
49、优施教骊姬
公之优曰施,通于骊姬。骊姬问焉,曰:“吾欲作大事,而难三公子之徒如何?”对曰:“早处之,使知其极。夫人知极,鲜有慢心,虽其慢,乃易残也。”骊姬曰:“吾欲为难,安始而可?”优施曰:“必于申生。其为人也,小心精洁,而大志重,又不忍人。精洁易辱,重偾可疾,不忍人,必自忍也。辱之近行。”骊姬曰:“重,无乃难迁乎?”优施曰:“知辱可辱,可辱迁重,若不知辱,亦必不知固秉常矣。今子内固而外宠,且善否莫不信。若外殚善而内辱之,无不迁矣。且吾闻之:甚精必愚。精为易辱,愚不知避难。虽欲无迁,其得之乎?”是故先施谗于申生。
50、田赞谏荆王
田赞衣补衣而见荆王,荆王曰:“先生之衣,何其恶也?”赞对曰:“衣又有恶于此者也。”荆王曰:“可得而闻邪?”对曰:“甲恶于此。”王曰:“何谓也?”对曰:“冬日则寒,夏日则热,衣无恶乎甲矣。赞也贫,故衣恶也。今大王,万乘之主也,富贵无敌,而好衣民以甲,臣弗得也。意者为其义耶?甲之事,兵之事也,刈人之颈,刳人之腹,堕人之城郭,刑人之父子也。其名又甚不荣,意者为其实耶?苟虑害人,人亦必虑害之;苟虑危人,人亦必虑危之。其实人则甚不安。之二者,臣为大王无取焉。”荆王无以应。说虽未大行,田赞可谓能立其方矣。
51、唇寒齿亡
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。宫之奇谏曰:“虢,虞之表也。虢亡,虞必从之。晋不可启,寇不可玩翫,一之为甚,其可再乎?谚所谓‘辅车相依,唇亡齿寒’者,其虞虢之谓也。”
公曰:“晋,吾宗也,岂害我哉?”对曰:“大伯、虞仲,大王之昭也,大伯不从,是以不嗣。虢仲、虢叔,王季之穆也,为文王卿士,勋在王室,藏于盟府。将虢是灭,何爱于虞?且虞能亲于桓、庄乎,其爱之也?桓、庄之族何罪,而以为戮,不唯逼乎?亲以宠逼,犹尚害之,
况以国乎?”
52、多多益善
信知汉王畏恶其能,常称病不朝从。信由此日怨望,居常鞅鞅,羞与绛、灌等列。信尝过樊将军哙,哙跪拜送迎,言称臣,曰:“大王乃肯临臣!”信出门,笑曰:“生乃与哙等为伍!”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,各有差。上问曰:“如我能将几何?”信曰:“陛下不过能将十万。”上曰:“于君何如?”曰:“臣多多而益善耳。”上笑曰:“多多益善,何为为我禽?”信曰:“陛下不能将兵,而善将将,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。且陛下所谓天授,非人力也。”
53、试梁道士笔
善将不择兵,善书不择笔,顾所用如何耳!南渡以来毛颍乏绝,幔亭黄冠以笔遗予,玉表霜里,视之触藩之柔毳也。束缚精妙,驱使如意,亦管城之匹亚焉。因念:神州赤县半没埃秽中,或言南兵剽轻不足仗者,而春秋吴、楚之霸,六朝晋、宋之捷,不闻借锐于他方,选徒于境外。昔人云:“京口酒可饮,兵可用。”岂用之自有道邪?书生过计,推此理于试笔之间,庶几之裔,不得专美于旧谈。组练之军,或有为于今日
54、送薛存义序
河东薛存义将行,柳子载肉于俎,崇酒于觞,追而送之江浒,饮食之。
且告曰:凡吏于土者,若知其职乎?盖民之役,非以役民而已也。凡民之食于土者,出其什一佣乎吏,使司平于我也。今我受其值怠其事者,天下皆然。岂惟怠之,又从而盗之。向使佣一夫于家,受若直,怠若事,又盗若货器,则必甚怒而黜罚之矣。以今天下多类此,而民莫敢肆其怒与黜罚者,何哉?势不同也。势不同而理同,如吾民何?有达于理者,得不恐而畏乎!
55、子馀造船
越王使其大夫子馀造舟。舟成,有贾人求为掌工,子馀弗用。贾人去,之吴;因王孙率以见吴王,且言越大夫之不能用人也。
他日,王孙率与之观于江。飓作,江中之舟扰,则指示王孙率曰“某且覆,某不覆。”无不如其言。王孙率大奇之,举于吴王,以为舟正。
越人闻之,尤子馀。子馀曰:“吾非不知也。吾尝与之处矣,是好夸,而谓越国之人无己若者。吾闻好夸者恒是己以来多谀,谓人莫若己者必精于察人而暗于自察也。今吴用之偾其事
者,必是夫也!”越人未之信。
未几,吴伐楚。王使操余皇,浮五湖而出三江,迫于扶胥之口,没焉。越人乃服子馀之明,且曰:“使斯人勿试而死,则大夫受遗才之谤,虽咎繇不能直之矣。”
56、以人为镜
郑文贞公魏徵寝疾,上遣使者问讯,赐以药饵,相望于道。又遣中郎将李安俨宿其第,动静以闻。上复与太子同至其第,指衡山公主欲以妻其子叔玉。戊辰,徵薨,命百官九品以上皆赴丧,给羽葆鼓吹,陪葬昭陵。其妻裴氏曰:“徵平生俭素,今葬以一品羽仪,非亡者之志。”悉辞不受,以布车载柩而葬。上登苑西楼,望哭尽哀。上自制碑文,并为书石。上思徵不已,谓侍臣曰:“人以铜为镜,可以正衣冠,以古为镜,可以见兴替,以人为镜,可以知得失;魏徵没,朕亡一镜矣!”
57、衣绣夜行
居数日,项羽引兵西屠咸阳,杀秦降王子婴,烧秦宫室,火三月不灭,收其货宝妇女而东。人或说项王曰:“关中阻山河四塞,地肥饶,可都以霸。”项王见秦宫室皆以烧残破,又心怀思欲东归,曰:“富贵不归故乡,如衣绣夜行,谁知之者!”说者曰:“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,果然。”项王闻之,烹说者。项王使人致命怀王,怀王曰:“如约。”乃尊怀王为义帝。项王欲自王,先王诸将相,谓曰:“天下初发难时,假立诸侯后以伐秦。然身被坚执锐首事,暴露于野三年,灭秦定天下者,皆将相诸君与之籍之力也。义帝虽无功,故当分其地而王之。”诸将皆曰:“善!”乃分天下,立诸将为侯王。项王、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,业已讲解,又恶负约,恐诸侯叛之,乃阴谋曰:“巴、蜀道险,秦之迁人皆居蜀。”乃曰:“巴、蜀亦关中地也。”故立沛公为汉王,王巴、蜀、汉中,都南郑。而三分关中,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。项王乃立章邯为雍王,王咸阳以西,都废丘。长史欣者,故为栎阳狱掾,尝有德于项梁;都尉董翳者,本劝章邯降楚。故立司马欣为塞王,王咸阳以东至河,都栎阳;立董翳为翟王,王上郡,都高奴。徙魏王豹为西魏王,王河东,都平阳。瑕丘申阳者,张耳嬖臣也,先下河南,迎楚河上,故立申阳为河南王,都洛阳。韩王成因故都,都阳翟。赵将司马昂定河内,数有功,故立昂为殷王,王河内,都朝歌。徙赵王歇为代王。赵相张耳素贤,又从入关,故立耳为常山王,王赵地,都襄国。当阳君黥布为楚将,常冠军,故立布为九江王,都六。鄱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,又从入关,故立芮为衡山王,都邾。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,功多,因立敖为临江王,都江陵。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。燕将臧荼从楚救赵,因从入关,故立荼为燕王,都蓟。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。齐将田都从共救赵,因从入关,故立都为齐王,都临淄。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,项羽方渡河
救赵,田安下济北数城,引其兵降项羽,故立安为济北王,都博阳。田荣者,数负项梁,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,以故不封。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,不从入关,然素闻其贤,有功于赵,闻其在南皮,故因环封三县。番君将梅涓功多,故封十万户侯。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,王九郡,都彭城。
58、运筹帷幄
汉六年正月,封功臣。良未尝有战斗功,高帝曰:“运筹策帷帐中,决胜千里外,子房功也。自择齐三万户。”良曰:“始臣起下邳,与上会留,此天以臣授陛下。陛下用臣计,幸而时中,臣愿封留足矣,不敢当三万户。”乃封张良为留侯,与萧何等俱封。
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,其余日夜争功不决,未得行封。上在雒阳南宫,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,上曰:“此何语?”留侯曰:“陛下不知乎?此谋反耳。”上曰:“天下属安定,何故反乎?”留侯曰:“陛下起布衣,以此属取天下,今陛下为天子,而所封皆萧、曹故人所亲爱,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。今军吏计功,以天下不足遍封,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,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,故即相聚谋反耳。”上乃忧曰:“为之柰何?”留侯曰:“上平生所憎,群臣所共知,谁最甚者?”上曰:“雍齿与我故,数尝窘辱我。我欲杀之,为其功多,故不忍。”留侯曰:“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,群臣见雍齿封,则人人自坚矣。”于是上乃置酒,封雍齿为什方侯,而急趣丞相、御史定功行封。群臣罢酒,皆喜曰:“雍齿尚为侯,我属无患矣。”
59、忍小忿而就大谋
楚庄王伐郑,郑伯肉袒牵羊以迎。庄王曰:“其主能下人,必能信用其民矣。”遂舍之。勾践之困于会稽,而归臣妾于吴者,三年而不倦。且夫有报人之志,而不能下人者,是匹夫之刚也。夫老人者,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,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,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。何则?非有平生之素,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,而命以仆妾之役,油然而不怪者,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,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。
观夫高祖之所以胜,项籍之所以败者,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。项籍唯不能忍,是以百战百胜,而轻用其锋。高祖忍之,养其全锋而待其敝,此子房教之也。当淮阴破齐,而欲自王,高祖发怒,见于词色。由是观之,犹有刚强不能忍之气,非子房其谁全之?
60、察爱憎而后说
昔者郑武公欲伐胡,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。因问于群臣,“吾欲用兵,谁可伐者?”大夫关其思对曰:“胡可伐。”武公怒而戮之,曰:“胡,兄弟之国也。子言伐之何也?”胡君
闻之,以郑为亲己,遂不备郑。郑人袭胡,取之。宋有富人,天雨,墙坏。其子曰:“不筑,必将有盗。”其邻人之父云。暮而果大亡其财。其家甚智其子,而疑邻人之父。此二人说者皆当矣,厚者为戮,薄者见疑,则非知之难也,处知则难也。
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。卫国之法:窃驾君车者罪刖。弥子瑕母病,人间往夜告弥子,弥子矫驾君车以出。君闻而贤之,曰:“孝哉!为母之故忘其刖罪。”异日,与君游于果园,食桃而甘,不尽,以其半啖君。君曰:“爱我哉!忘其口味,以啖寡人。”及弥子色衰爱弛,得罪于君,君曰:“是固尝矫驾吾车,又尝啖我以余桃。”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,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,爱憎之变也。故有爱于主,则智当而加亲;有憎于主,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。故谏说谈论之士,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。
61、扬州清明
扬州清明日,城中男女毕出,家家展墓。虽家有数墓,日必展之。故轻车骏马,箫鼓画船,转折再三,不辞往复。监门小户亦携肴核纸钱,走至墓所。祭毕,则席地饮胙。……是日,四方流离及徽商西贾、曲中名妓,一切好事之徒,无不咸集。长塘丰草,走马放鹰;高阜平冈,斗鸡蹴踘;茂林清樾,劈阮弹筝。浪子相扑,童稚纸鸢,老僧因果,瞽者说书,立者林林,蹲者蛰蛰。日暮霞生,车马纷沓。宦门淑秀,车幕尽开,婢媵倦归,山花斜插,臻臻簇簇,夺门而入。余所见者,惟西湖春、秦淮夏、虎丘秋,差足比拟。然彼皆团簇一块,如画家横披;此独鱼贯雁比,舒长且三十里焉,则画家之手卷矣。
南宋张择端作《清明上河图》,追摹汴京景物,有西方美人之思,而余目盱盱,能无梦想!
62、安阳亭三怪
安阳城南有一亭,夜不可宿;宿,辄杀人。书生明术数,乃过宿之,亭民曰:“此不可宿。前后宿此,未有活者。”书生曰:“无苦也。吾自能谐。”遂住廨舍。乃端坐,诵书。良久乃休。夜半后,有一人,着皂单衣,来,往户外,呼亭主。亭主应诺。“见亭中有人耶?”答曰:“向者有一书生在此读书。适休,似未寝。”乃喑嗟而去,须臾,复有一人,冠赤帻者,呼亭主。问答如前。复喑嗟而去。既去,寂然。书生知无来者,即起,诣向者呼处,效呼亭主。亭主亦应诺。复云:“亭中有人耶?”亭主答如前。乃问曰:“向黑衣来者谁?”曰:“北舍母猪也。”又曰:“冠赤帻来者谁?”曰:“西舍老雄鸡父也。”曰:“汝复谁耶?”曰:“我是老蝎也。”于是书生密便诵书。至明不敢寐。天明,亭民来视,惊曰:“君何得独活?”书生曰:“促索剑来,吾与卿取魅:”乃握剑至昨夜应处,果得老蝎,大如琵琶,毒长数尺。西舍,得老雄鸡父;北舍,得老母猪,凡杀三物,亭毒遂静,永无灾横。
63、君子之学,贵乎慎始
蓉少时,读书养晦堂之西偏一室,俯而读,仰而思/思有弗得,辄起绕室以旋,室有洼,径尺,浸淫日广,每履之,足苦踬焉。既久,而遂安之。
一日,父来室中,顾而笑曰:“一室之不治,何以天下家国为?”命童子取土平之。后蓉履其地蹶然以惊,如土忽隆起者,俯视,地坦然,则既平矣。已而忽然,又久而后安之。
噫!习之中人甚矣哉!足之履地,而不与洼适也;及其久,则洼者若平;至使久而即乎其故,则反窒焉而不宁。君子之学,贵乎慎始。
、不以小恶弃人之大美
宁戚欲干齐桓公,穷困无以进,于是为商旅,赁车以适齐,暮宿于郭门之外。桓公郊迎客,夜开门,辟赁车者执火甚盛从者甚众,宁戚饭牛于车下,望桓公而悲,击牛角,疾商歌。桓公闻之,执其仆之手曰:“异哉!此歌者非常人也。”命后车载之。桓公反至,从者以请。桓公曰:“赐之衣冠,将见之。”宁戚见,说桓公以合境内。明日复见,说桓公以为天下,桓公大说,将任之。群臣争之曰:“客卫人,去齐五百里,不远,不若使人问之,固贤人也,任之未晚也。”桓公曰:“不然,问之,恐有小恶,以其小恶,忘人之大美,此人主所以失天下之士也。且人固难全,权用其长者。”逐举大用之,而授之以为卿。当此举也,桓公得之矣,所以霸也。
65、俭不至说
剪腐帛而火焚者,人闻之,必递相惊曰:“家之何处烧衣耶?”委余食而弃地者,人见之,必递相骇曰:“家之何处弃食耶?”烧衣易惊,弃食易骇,以其衣可贵而食可厚,不忍焚之弃之也。
然而不知家有无用之人,厩有无力之马;无用之人服其衣,与其焚也何远?无力之马食其粟,与其弃也何异?以是焚之,以是弃之,未尝少有惊骇者。
公孙弘为汉相,盖布被,是惊家之焚衣也,而不能惊汉武国恃奢服。晏子为齐相,豚肩不掩豆,是骇家之弃粟也,而不能骇景公之厩马千驷。
66、鹗执狐记
某尝目异鸟击丰狐于中野:双睛曜宿,六翮垂云,迅犹电驰,厉若霜杀。吻决肝脑,爪剖肾肠。昂藏自雄,倏忽而逝。
问名于耕者。对曰:“此黄金鹗也。何其快哉!”因让之曰:“仁人秉心,哀矜不暇,何乐之有?”曰:“是狐也,未患大矣!震惊我姻族,扰乱我闾里,善逃徐子之卢,不避申孙之矢,黄芪或者以其恶贯盈而以鹗诛之,予非斯禽之快也而谁为?”
悲夫!高位疾偾,后味腊毒,遵道至盛,或诸殃况,假威为孽,能不速祸?在位者当洒濯其心,祓除凶意,恶事勿去,福其大来。不然,则有甚于狐之害人,庸狃于鹗之能尔?”
67、张中丞轶事
张籍曰:“有于嵩者,少依于巡。及巡起事,嵩常在围中。籍大历中于和州乌江县见嵩,嵩时年六十余矣。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,好学,无所不读。籍时尚小,粗问巡、远事,不能细也。云:‘巡长七尺余,须髯若神。尝见嵩读汉书,谓嵩曰:“何为久读此?”嵩曰:“未熟也。”巡曰:“吾于书读不过三遍,终身不忘也。”因诵嵩所读书,尽卷,不错一字。嵩惊,以为巡偶熟此卷,因乱抽他帙以试,无不尽然。嵩又取架上诸书,试以问巡,巡应口诵无疑。嵩从巡久,亦不见巡常读书也。为文章,操纸笔立书,未尝起草。初守睢阳时,士卒仅万人,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,巡因一见问姓名,其后无不识者。巡怒,须髯辄张。及城陷,贼缚巡等数十人坐;且将戮。巡起旋,其众见巡起,或起或泣。巡曰:“汝勿怖,死,命也!”众泣不能仰视。巡就戮时,颜色不乱,阳阳如平常。远宽厚长者,貌如其心。与巡同年生,月日后于巡,呼巡为兄,死时年四十九。嵩贞元初死于亳宋间,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,武人夺而有之,嵩将诣州讼理,为所杀。嵩无子。”张籍云。
68、一食而三叹
梗阳人有狱,将不胜,请纳赂于魏献子,献子将许之。阎没谓叔宽曰:“与子谏乎!吾主以不贿闻于诸侯,今以梗阳之贿殃之,不可。”二人朝,而不退。献子将食,问谁于庭,曰:“阎明、叔褒在。”召之,使佐食。比已食,三叹。既饱,献子问焉,曰:“人有言曰:唯食可以忘忧。吾子一食之闲而三叹,何也?”同辞对曰:“吾小人也,贪。馈之始至,惧其不足,故叹。中食而自咎也。曰:岂主之食而有不足?是以再叹。主之既已食,愿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,属餍而已,是以三叹。”献子曰:“善。”乃辞梗阳人。
69、晏子不受辂车乘马
齐侯问于晏子曰:“忠臣之事其君何若?”对曰:“有难不死,出亡不送。”君曰:“裂地而封之,疏爵而贵之;吾有难不死,出亡不送,可谓忠乎?”对曰:“言而见用,终身无难,臣何死焉;谋而见从,终身不亡,臣何送焉。若言不见用,有难而死之,是妄死也;谏而不见从,
出亡而送,是诈为也。故忠臣者能纳善于君而不能与君陷难者也。”
晏子朝,乘敝车,驾驽马,景公见之曰:“嘻!夫子之禄寡耶!何乘不任之甚也!”晏子对曰:“赖君之赐,得以寿三族及国交游皆得生焉,臣得暖衣饱食,敝车驽马,以奉其身,于臣足矣。”晏子出,公使梁丘据遗之辂车乘马,三返不受,公不悦,趣召晏子,晏子至,公曰:“夫子不受,寡人亦不乘。”晏子对曰:“君使臣临百官之吏,节其衣服饮食之养,以先齐国之人,然犹恐其侈靡而不顾其行也;今辂车乘马,君乘之上,臣亦乘之下,民之无义,侈其衣食而不顾其行者,臣无以禁之。”遂让不受也。
70、鲍叔进管仲于桓公
桓公自莒反于齐,使鲍叔为宰,辞曰:“臣,君之庸臣也,君加惠于臣,使不冻馁,则是君之赐也。若必治国家者,则非臣之所能也;若必治国家者,则其管夷吾乎。臣之所不若夷吾者五:宽惠柔民,弗若也;治国家不失其柄,弗若也;忠信可结于百姓,弗若也;制礼义可法于四方,弗若也;执枹鼓立于军门,使百姓皆加勇⒁焉,弗若也。”桓公曰:“夫管夷吾射寡人中钩,是以滨于死。”鲍叔对曰:“夫为其君动也;君若宥而反之⒄,夫犹是也。”桓公曰:“若何?”鲍子对曰:“请诸鲁。”桓公曰:“施伯,鲁君之谋臣也,夫知吾将用之,必不予我矣,若之何?”鲍子对曰:“使人请诸鲁,曰:‘寡君有不令之臣在君之国,欲以戮之于群臣,故请之。’则予我矣。”桓公使请诸鲁,如鲍叔之言。
庄公以问施伯,施伯对曰:“此非欲戮之也,欲用其政也。夫管子,天下之才也,所在之国则必得志于天下,令彼在齐,则必长为鲁国忧矣。”庄公曰:“若何?”施伯对曰:“杀而以其尸授之。”庄公将杀管仲,齐使者请曰:“寡君欲亲以为戮,若不生得以戮于群臣,犹未得请也,请生之。”于是庄公使束缚以予齐使,齐使受之而退。
71、教战守策
夫当今生民之患,果安在哉?在于知安而不知危,能逸而不能劳。此其患不见于今,.而将见于他日。今不为之计,其后将有所不可救者。……今者治平之日久,天下之人骄惰脆弱,如妇人孺子不出於闺门。论战斗之事,则缩颈而股慓;闻盗贼之名,则掩耳而不愿听。而士大夫亦未尝言兵,以为生事扰民,渐不可长:此不亦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欤?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。遇者见四方无事,则以为变故无自而有,此亦不然矣。今国家所以奉西、北之虏者,岁以百万计。奉之者有限,而求之者无厌,此其势必至於战。战者,必然之势也,不先於我,则先於彼,不出於西,则出於北;所不可知者,有迟速远近,而要以不要免也。天不苟不免於用兵,而用之不以渐,使民於安乐无事之中,一旦出身而蹈死地,则其为患必有不测。故曰,
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,能逸而不能劳,此臣所谓大患也。
72、淝水之战
秦兵逼肥水而陈,晋兵不得渡。谢玄遣使谓阳平公融曰:“君悬军深入,而置陈逼水,此乃持久之计,非欲速战者也。若移陈小却,使晋兵得渡,以决胜负,不亦善乎!”秦诸将皆曰:“我众彼寡,不如遏之,使不得上,可以万全。”坚曰:“但引兵少却,使之半渡,我以铁骑蹙而杀之,蔑不胜矣!”融亦以为然,遂麾兵使却。秦兵遂退,不可复止,谢玄、谢琰、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。融驰骑略陈,欲以帅退者,马倒,为晋兵所杀,秦兵遂溃。玄等乘胜追击,至于青冈。秦兵大败,自相蹈藉而死者,蔽野塞川。其走者闻风声鹤唳,皆以为晋兵且至,昼夜不敢息,草行露宿,重以饥冻,死者什七、八。初,秦兵小却,朱序在陈后呼曰:“秦兵败矣!”众遂大奔。
谢安得驿书,知秦兵已败,时方与客围棋,摄书置床上,了无喜色,围棋如故。客问之,徐答曰:“小儿辈遂已破贼。”既罢,还内,过户限,不觉屐齿之折。
73、白洋潮
故事,三江看潮,实无潮看。午后喧传曰:“今年暗涨潮”,岁岁如之。
庚辰八月,吊朱恒岳少师,至白洋,陈章侯、祁世培同席。海塘上呼看潮,余遄往,章侯、世培踵至。潮到塘,尽力一礴,水击射溅起数丈,著面皆湿。立塘上,见潮头一线,从海宁而来,真奔塘上。渐近,喷沫溅花蹴起,如百万雪狮蔽江而下,怒雷鞭之,万首镞镞,无敢先后。再者辟易,走避塘下。稍近,则隐隐露白,如驱千百群小鹅擘翼惊飞。看之惊眩,坐半日,颜始定。再近,则飓风逼之,势欲拍岸而上。旋卷而右,龟山一挡,轰怒非常,炮碎龙湫,半空雪舞。
先辈言:浙江潮头,自龛、赭两山漱激而起。白洋在两山外,潮头更大,何耶?
74、夔一足
夫得言不可以不察,数传而白为黑,黑为白。故狗似玃,玃似母猴,母猴似人,人之与狗则远矣。此愚者之所以大过也。闻而审,则为福矣;闻而不审,不若无闻矣。
凡闻言必熟论,其于人必验之以理。鲁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乐正夔一足,信乎?”孔子曰:“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,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,舜以为乐正。夔于是正六律,和五声,以通八风。而天下大服。重黎又欲益求人,舜曰:“夫乐,天地之精也,得失之节也。
故唯圣人为能和,和,乐之本也。夔能和之,以平天下,若夔者一而足矣’。故曰‘夔一足’,非‘一足’也。”宋之丁氏家无井,而出溉汲,常一人居外。及其家穿井,告人曰:“吾穿井得一人。”有闻而传之者曰:“丁氏穿井得一人。”国人道之,闻之于宋君。宋君令人问之于丁氏,丁氏对曰:“得一人之使,非得一人于井中也。”求闻之若此,不若无闻也。
75、颜之推勉学
梁朝全盛之时,贵游子弟,多无学术,至于谚云:“上车不落则著作,体中何如则秘书。”无不熏衣剃面,傅粉施朱,驾长檐车,跟高齿屐,坐棋子方褥,凭斑丝隐囊,列器玩于左右,从容出入,望若神仙。明经求第,则顾人答策;三九公燕,则假手赋诗。当尔之时,亦快士也。及离乱之后,朝市迁革,铨衡选举,非复曩者之亲;当路秉权,不见昔时之党。求诸身而无所得,施之世而无所用。被褐而丧珠,失皮而露质,兀若枯木,泊若穷流,鹿独戎马之间,转死沟壑之际。当尔之时,诚驽材也。有学艺者,触地而安。自荒乱已来,诸见俘虏。虽百世小人,知读论语、孝经者,尚为人师;虽千载冠冕,不晓者,莫不耕田养马。以此观之,安可不自勉耶?若能常保数百卷书,千载终不为小人也。
76、张释之执法
其后拜释之为廷尉,上行出中渭桥,有一人从桥下走出,乘舆马惊。于是使骑捕,属之廷尉。释之治问。曰:“县人来,闻跸,匿桥下。久之,以为行已过,即出,见乘舆车骑,即走耳。”廷尉奏当,一人犯跸,当罚金。文帝怒曰:“此人亲惊吾马,吾马赖柔和,令他马,固不败伤我乎?而廷尉乃当之罚金!”释之曰:“法者,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。今法如此而更重之,是法不信于民也。且方其时,上使立诛之则已。今既下廷尉,廷尉,天下之平也,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,民安所措其手足?唯陛下察之。”良久,上曰:“廷尉当是也。”
77、晏子辞景公赐
晏子方食,景公使者至,分食之,使者不饱,晏子亦不饱。使者反,言之公。公曰:“嘻!晏子之家若:像是其贫也!寡人不知,是寡人之过也。”使吏致千金与市租,请以宾客。晏子辞。三致之,终再拜而辞曰:“婴之家不贫,以君之赐,泽覆三族,延及交游,以振百姓,君之赐也厚矣,婴之家不贫也。婴闻之,夫厚取之君而施之民,是臣代君统治民也,忠臣不为也;厚取之君而不施于民,是为筐箧之藏也,仁人不为也;进取于君,退得罪于士,身死而财迁于它人,是为宰藏也,智者不为也。夫十总之布,一豆之食,足于中免矣。”
景公谓晏子曰:“昔吾先君桓公以书社五百封管仲,不辞而受,子辞之何:也?”晏子曰:
“婴闻之,圣人千虑,必有一失;愚人千虑,必有一得。意者管仲之失而婴之得者耶?故再拜而不敢受命。”
78、藏文仲如齐告籴
鲁饥,臧文仲言于庄公曰:“夫为四邻之援,结诸侯之信,重之以婚姻,申之以盟誓,固国之艰急是为。铸名器,躲宝财,固民之殄病是待。今国病矣,君盍以名器请籴于齐!”公曰:“谁使?”对曰:“国有饥荒,卿出告籴,古之制也。臣也备卿,臣请如齐。”公使往。从者曰:“君不命吾子,吾子请之,其为选事乎?”文仲曰:“贤者急病而让夷,居官者当事不避难,在位者恤民之患,是以国家无违。今我不如齐,非急病也。在上不恤下,居官而惰,非事君也。”文仲以鬯圭与玉磬如齐告籴,曰:“天灾流行,戾于弊邑,饥荒荐降,民羸几卒,大惧乏周公、太公之命祀,职贡业事之不共而获戾。不腆先君之币器,敢告滞积,以纾执事;以救弊邑,使能共职。岂唯寡君与二三臣实受君赐,其周公、太公及百辟神只实永飨而赖之!”齐人回其玉而予之籴。
79、梁亭夜灌瓜
梁大夫有宋就者,尝为边县令,与楚邻界。梁之边亭与楚之边亭皆种瓜,各有数。梁之边亭人劬力数灌其瓜,瓜美。楚人窳而稀灌其瓜,瓜恶。楚令因以梁瓜之美,怒其亭瓜之恶也。楚亭人心恶梁亭之贤己,因往夜窃搔梁亭之瓜,皆有死焦者矣。梁亭觉之,因请其尉,亦欲窃往报搔楚亭之瓜,尉以请宋就。就曰:“恶!是何可?构怨,祸之道也。人恶亦恶,何偏之甚也。若我教子,必每暮令人往,窃为楚亭夜善灌其瓜,勿令知也。”于是梁亭乃每暮夜窃灌楚亭之瓜。楚亭旦而行瓜,则又皆以灌矣,瓜日以美,楚亭怪而察之,则乃梁亭之为也。楚令闻之大悦,因具以闻楚王,楚王闻之,惄然愧,以意自闵也,告吏曰:“徵搔瓜者,得无有他罪乎?此梁之阴让也。”乃谢以重币,而请交于梁王。楚王时则称说梁王以为信,故梁楚之欢,由宋就始。语曰:“转败而为功,因祸而为福。”老子曰:“报怨以德。”此之谓也。夫人既不善,胡足效哉!
80、项羽乌江自刎
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。乌江亭长舣船待,谓项王曰:“江东虽小,地方千里,众数十万人,亦足王也。愿大王急渡。今独臣有船,汉军至,无以渡。”项王笑曰:“天之亡我,我何渡为!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,今无一人还,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,我何面目见之?纵彼不言,籍独不愧于心乎?”乃谓亭长曰:“吾知公长者。吾骑此马五岁,所当无敌,尝一日
行千里,不忍杀之,以赐公。”乃令骑皆下马步行,持短兵接战。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。项王身亦被十余创,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,曰:“若非吾故人乎?”马童面之,指王翳曰:“此项王也。”项王乃曰:“吾闻汉购我头千金,邑万户,吾为若德。”乃自刎而死。
太史公曰:吾闻之周生曰“舜目盖重瞳子”,又闻项羽亦重瞳子。羽岂其苗裔邪?何兴之暴也!夫秦失其政,陈涉首难,豪杰蜂起,相与并争,不可胜数。然羽非有尺寸,乘势起陇亩之中,三年,遂将五诸侯灭秦,天下,而封王侯,政由羽出,号为“霸王”,位虽不终,近古以来未尝有也,及羽背关怀楚,放逐义帝而自立,怨王侯叛己,难矣。自矜功伐,奋其私智而不师古。谓霸王之业,欲以力征经营天下。五年卒亡其国,身死东城,尚不觉寐而不自责,过矣。乃引“天亡我,非用兵之罪也”,岂不谬哉!
81、列子辞子阳之粟
子列子穷,容貌有饥色。客有言于郑子阳者曰:“子列子御寇,盖有道之士也,居君之国而穷,君乃为不好士乎?”子阳令官遗之粟数十秉,子列子出见使者,再拜而辞。使者去。
子列子入,其妻望而拊心曰:“闻为有道者,妻子皆佚乐,今妻皆有饥色矣,君过而遗 先生食,先生又辞,岂非命也哉!”子列子笑而谓之曰:“君非自知我者也,以人之言而知我,以人之言以遗我粟也,其罪我也,又将以人之言,此吾所以不受也。且受人之养,不死其难,不义也;死其难,是死无道之人,岂义哉!”其后,民果作难,杀子阳。子列子之见微除不义远矣。且子列子内有饥寒之忧,犹不苟取,见得思义,见利思害,况其在富贵乎?
故子列子通乎性命之情,可谓能守节矣。
82、晋文公逐麋得善言
晋文公逐麋而失之,问农夫老古曰:“吾麋何在?”老古以足指曰:“如是往。”公曰:“寡人问子,子以足指,何也?”老古振衣而起曰:“一不意人君如此也,虎豹之居也,厌闲而近人,故得;鱼鳖之居也,厌深而之浅,故得;诸侯之居也,厌众而远游,故亡其国。诗云:‘维鹊有巢,维鸠居之。’君放不归,人将君之。”于是文公恐,归遇栾武子。栾武子曰:“猎得兽乎?而有悦色!”文公曰:“寡人逐麋而失之,得善言,故有悦色。”栾武子曰:“其人安在乎?”曰:“吾未与来也。”栾武子曰:“居上位而不恤其下,骄也;缓令急诛,暴也;取人之善言而弃其身,盗也。”文公曰:“善。”还载老古,与俱归。
83、张玄素谏修洛阳宫
乙卯,发卒修洛阳宫以备巡幸,给事中张玄素上书谏,以为:“洛阳未有巡幸之期而预修宫室,非今日之急务。昔汉高祖纳娄敬之说,自洛阳迁长安,岂非洛阳之地不及关中之形胜邪!景帝用晁错之言而七国构祸,陛下今处突厥于中国,突厥之亲,何如七国;岂得不先为忧,而宫室可遽兴,乘舆可轻动哉!臣见隋氏初营宫室,近山无大木,皆致之远方,二千人曳一柱,以木为轮,则戛摩火出,乃铸铁为毂,行一二里,铁彀辄破,别使数百人赍铁彀随而易之,尽日不过行二三十里,计一柱之费,已用数十万功,则其馀可知矣。陛下初平洛阳,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,曾未十年,复加营缮,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!且以今日财力,何如隋世!陛下役疮痍之人,袭亡隋之弊,恐又甚于炀帝矣!”上谓玄素曰:“卿谓我不如炀帝,何如桀、纣?”对曰:“若此役不息,亦同归于乱耳。”上叹曰:“吾思之不熟,乃至于是!”顾谓房玄龄曰:“朕以洛阳土中,朝贡道均,意欲便民,故使营之。今玄素所言诚有理,宜即为之罢役。后日或以事至洛阳,虽露居亦无伤也。”仍赐玄素彩二百匹。
84、李时行嗜书不厌
东坡赠王定国诗,乡先生李公书也。初,闽中郑公定以书名,一时名流争慕之,公得其所书秦淮海小词,手摸之二十年,遂别出意态,放逸闲丽,成一家书。公性最远淡,独嗜书不厌。每遇交游家,不问其在兴亡也,辄易冠解衣袜行,坐哦壁间诗,命纸笔,疾书数十番,欣然竟日而去。妻尝在蓐,公为治汤具,就炀灰作字,指画腕掣不少休。久之,闻儿啼声,始悟其妻须饮也。公名子,字时行,仕至青州推官。其殁也,妻子贫无所归,寓葬于青而家焉。呜呼,可以见公行已!前数十年,公书流落人家者尚多,时人不省重之,今购之者,高价不可及已。盖古人虽文墨细事,亦有泯没当时者,然其辉光精采终不可蔽,故公之书亦暂晦而卒章也。
85、剪发文身
越使诸发执一枝梅遗梁王,梁王之臣曰“韩子”,顾谓左右曰:“恶有以一枝梅,以遗列国之君者乎?请为二三子惭之。”出谓诸发曰:“大王有命,客冠则以礼见,不冠则否。”诸发曰:“彼越亦天子之封也。不得冀、兖之州,乃处海垂之际,屏外蕃以为居,而蛟龙又与我争焉。是以剪发文身,烂然成章以像龙子者,将避水神也。今大国其命冠则见以礼,不冠则否。假令大国之使,时过弊邑,弊邑之君亦有命矣。曰:‘客必剪发文身,然后见之。’於大国何如?意而安之,愿假冠以见,意如不安,愿无变国俗。”梁王闻之,披衣出,以见诸发。令逐韩子。《诗》曰:“维君子使,媚于天子。”若此之谓也。
86、魏征直谏
长乐公主将出降,上以公主皇后所生,特爱之,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长公主。魏征谏曰;“昔汉明帝欲封皇子,曰:‘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!’皆令半楚、淮阳。今资送公主,倍于长主,得无异于明帝之意乎!”上然其言,入告皇后。后叹曰:“妾亟闻陛下称重魏征,不知其故,今观其引礼义以抑人主之情,乃知真社稷之臣也!妾与陛下结发为夫妇,曲承恩礼,每言必先候颜色,不敢轻犯威严;况以人臣之疏远,乃能抗言如是,陛下不可不从也。”因请遣中使赍钱四百缗、绢四百匹以赐征,且语之曰:“闻公正直,乃今见之,故以相赏。公宜常秉此心,勿转移也。”上尝罢朝,怒曰:“会须杀此田舍翁。”后问为谁,上曰:“魏征每廷辱我。”后退,具朝服立于庭,上惊问其故。后曰:“妾闻主明臣直;今魏征直,由陛下之明故也,妾敢不贺!”上乃悦。
87、取其所长,弃其所短
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:“其才可将五百乘。”公曰:“吾知其可将,然变也尝为吏,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,故弗用也。”子思曰:“夫圣人之官人,犹匠之用木也,取其所长,弃其所短,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,良工不弃。今君处战国之世,选爪牙之士,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,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。”公再拜曰:“谨受教矣!”
卫侯言计非是,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。子思曰:“以吾观卫,所谓‘君不君,臣不臣’者也!”公丘懿子曰:“何乃若是?”子思曰:“人主自臧,则众谋不进。事是而臧之,犹却众谋,况和非以长恶乎!夫不察事之是非悦人赞己,暗莫甚焉;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,谄莫甚焉。君暗臣谄,以居百姓之上,民不与也。若此不已,国无类矣!
88、我无尔诈,尔无我虞
楚子使申舟聘于齐,曰:“无假道于宋。”亦使公子冯聘于晋,不假道于郑。申舟以孟诸之役恶宋,曰:“郑昭宋聋,晋使不害,我则必死。”王曰:“杀女,我伐之!”见犀而行。
及宋,宋人止之,华元曰:“过我而不假道,鄙我也;鄙我,亡也。杀其使者,必伐我。伐我,亦亡也。亡,一也。”乃杀之。
楚子闻之,投袂而起。秋九月,楚子伐宋。宋人使乐婴齐告急于晋。晋侯欲救之。伯宗曰:“不可!古人有言曰:‘虽鞭之长,不及马腹。’天方授楚,未可与争。虽晋之强,能违天乎?谚曰:‘高下在心。’川泽纳污,山薮藏疾,瑾瑜匿瑕,国君含垢,天之道也,君其待之。”乃止。
夏,五月,楚师将去宋。申犀稽首于王之马前,曰:“毋畏知死,而不敢废王命。王弃言
焉!”王不能答。申叔时仆,曰:“筑室,反耕者,宋必听命。”从之。
宋人惧,使华元夜入楚师,登子反之床,起之曰:“寡君使元以病告,曰:‘敝邑易子而食,析骸以炊;虽然,城下之盟,有以国毙,不能从也。去我三十里,唯命是听!’”子反惧,与之盟,而告王,退三十里。宋及楚平,华元为质。盟曰:“我无尔诈,尔无我虞!”
、班固
固字孟坚,年九岁,能属文诵诗赋。及长,遂博贯载籍,九流百家之言,无不穷究。所学无常师,不为章句,举大义而已。性宽和容众,不以才能高人,诸儒以此慕之
父彪卒,归乡里。固以彪所续前史未详,乃潜精研思,欲就其业。既而有人上书显宗,告固私改国史者。有诏下郡,收固系京兆狱,尽取其家书。先是,扶风人苏朗伪言图谶事,下狱死。固弟超恐固为郡所核考,不能自明,乃驰诣阙上书,得召见,具言固所著述意,而郡亦上其书。显宗甚奇之,召诣校书部,除兰台令史,与前睢阳令陈宗、长陵令尹敏、司隶从事孟异,共成世祖本纪。迁为郎,典校秘书。固又撰功臣、平林、新市、公孙述事,作列传、载记二十八篇,奏之。帝乃复使终成前所著书。
固不教学诸子,诸子多不遵法度,吏人苦之。初,洛阳令种兢尝行,固奴干其车骑,吏椎呼之,奴醉骂,兢大怒,畏宪不敢发,心衔之。及窦氏宾客皆逮考,兢因此捕系固,遂死狱中,时年六十一。诏以谴责兢,抵主者吏罪。
90、华佗
华佗字元化,沛国谯人也。一名旉。游学徐土,兼通数经。沛相陈珪举孝廉,太尉黄琼辟,皆不就。晓养性之术,时人以为年且百岁而貌有壮容。又精方药,其疗疾,合汤不过数种,心解分剂,不复称量,煮熟便饮,语其节度,舍去辄愈。若当灸,不过一两处,每处不过七八壮,病亦应除。若当针,亦不过一两处,下针言“当引某许,若至,语人。病者言已到,应便拔针,病亦行差。若病结积在内,针药所不能及,当须刳割者,便饮其麻沸散,须臾便如醉死无所知,因破取。病若在肠中,便断肠湔洗,缝腹膏摩,四五日差,不痛。人亦不自寤,一月之间,即平复矣。
故甘陵相夫人有娠六月,腹痛不安,佗视脉曰:“胎已死矣。”使人手摸知所在,在左则男,在右则女。人云:“在左,于是为汤下之,果下男形,即愈。
县吏尹世苦四支烦。口中干,不欲闻人声,小便不利。佗曰“试作热食,得汗则愈,不汗,后三日死。”即作热食而不汗出。佗曰:“藏气已绝于内,当啼泣而绝。”果如佗言。
91、蜀犬吠日
独韩愈奋不顾流俗,犯笑侮,收召后学,作《师说》,因抗颜而为师。世界群怪聚骂,指目牵引,而增与为言辞。愈以是得狂名,居长安,炊不暇熟,又挈挈而东。如是者,数矣。
屈子赋曰:“邑犬群吠,吠所怪也。仆往闻,蜀之南,恒雨少日,日出则犬吠,余以为过言。前六七年,仆来南。二年冬,幸大雪逾岭,被南越中数州。数州之犬,皆苍黄吠噬狂走者累日,至无雪乃已。然后始信前所闻者。今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,而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,不以病乎?非独见病,亦以病吾子。然雪与日岂有过哉?顾吠者犬耳。
92、勾践灭吴
越王勾践栖于会稽之上,乃号令于三军曰:“凡我父兄昆弟及国子姓,有能助寡人谋而退吴者,吾与之共知越国之政。”大夫文种进对曰:“臣闻之贾人,夏则资皮,冬则资,旱则资舟,水则资车,以待乏也。夫虽无四方之忧,然谋臣与爪牙之士,不可不养而择也。譬如蓑笠,时雨既至必求之。今君王既栖于会稽之上,然后乃求谋臣,无乃后乎?”勾践曰:“苟得闻子大夫之言,何后之有。”执其手而与之谋。
遂使之行成于吴,曰:“寡君勾践乏无所使,使其下臣种,不敢彻声闻于天王,私于下执事曰:寡君之师徒不足以辱君矣,愿以金玉、子女赂君之辱,请勾践女女于王,大夫女女于大夫,士女女于士。越国之宝器毕从,寡君率越国之众,以从君之师徒,唯君左右之。若以越国之罪为不可赦也,将焚宗庙,系妻孥,沈金玉于江,有带甲五千人将以致死,乃必有偶。是以带甲万人事君也,无乃即伤君王之所爱乎?与其杀是人也,宁其得此国也,其孰利乎?”
越人饰美女八人纳之太宰,曰:“子苟赦越国之罪,又有美于此者将进之。”太宰谏曰:“闻古之伐国者,服之而已。今已服矣,又何求焉。”夫差与之成,而去之。
93、士奇泥爱
士奇晚年溺爱其子,莫知其恶,最为败德事。若藩、臬、郡、邑或出巡者,见其暴横,以实来告,士奇反疑之,必以子书曰,某人说汝如此,果然,即改之。子稷得书,反毁其人曰,某人在此如此行事,男以乡里故,挠其所行,以此诬之。士奇自后不信言子之恶者。有阿附誉子之善者,即以为实然而喜之。由是,子之恶不复闻矣。及被害者连奏其不善之状,朝廷犹不忍加之罪,付其状于士奇,乃曰左右之人非良,助之为不善也。而有奏其人命已数十,恶不可言,朝廷不得已,付之法司。时士奇老病,不能起,朝廷犹慰安之,恐致忧。后岁余,士奇终,始论其子于法,斩之。乡人预为祭文,数其恶流,天下传诵。
94、宁死也不“出去”
秦桧为相,久擅威福。士大夫一言合意,立取显美,至以选阶一二年为执政,人怀速化之望,故仕于朝者,多不肯求外迁。重内轻外之弊,颇见于时。时有王仲荀者,以滑稽游公卿间。一日,坐于秦府宾次,朝士云集,待见稍久。仲荀在隅席,辄前白曰:“今日公相未出堂,众官久伺,某有一小话,愿资醒困,何如?”众知其善谑,争竦听之。乃抗声曰:“昔有一朝士,出谒未归,有客投刺于门,阍者告之以某官不在。客勃然发怒,斥阍曰:‘汝何敢尔!凡云人之死者,乃称不在。我与某官厚,故来相见,某官独无讳忌乎!而敢以此诅之耶!我必俟其来,面白以治汝罪’阍惶恐谢曰:‘小人诚不晓忌讳,愿官人宽之。但今朝士留谒者,例告以如此,若以为不可,当复作何语以谢客?’客曰:‘汝官既出谒未归,第言某官出外可也。’阍愀然蹙额曰:‘我官人宁死,却是讳出外二字。’”满座皆大笑。
仲荀出入秦门,预亵客,老归建康以死。谈辞多风,可隽味,秦虽煽语祸,独优容之,盖亦一吻流也。
95、送吴君序
十读古书,执笔道天下事。有执予裾而讯者曰:世固无人,慎勿为若言。则怒喙之曰:否!奈何无人?入世五六年,窥当路议论颜色,车敝敝周乎国门。又有执予裾而讯者曰:世尚有人,安用若?则又怒而喙之曰:否!奈何有人?始之否也,不知其无也;继之否也,不信其有也。东西南北以为客,游海然而心茫洋,目迷澌,乘孤舟洄乎大漩之中,飓浪讧作,魂魄皆涣散,怪鸟悲鸣,日暮冥冥,求所谓奇虬、巨鲸、大珠、空青卒无有。已矣!退而归于垤。心已定矣,睫已合矣,槁乎其如息,傫乎其不任负载。然而有叩吾门,贡吾以奇虬、巨鲸、大珠、空青之异者,疑十而信一。疑十而信一,则是志已忘也,志忘则欲其惊也难。且劝复往,则必色色恐矣。求凉而饮冰,求热而炽炭,求绝交而寂寞,求得朋而奋起,不亦顺乎?何居,吴子之以炭投我于冰之辰也?意者造物使予不平,凡所求焉,无一而使之平,始之否也则缪矣!继之否也又缪矣!吴子来,是造物者杂以冰炭投于余之心也。吴子请行,其复之于海乎?倘见有少年孤舟独行者,邮以肨予,予请复往。
96、荷塘诗集序 97、李斯论
苏子瞻谓李斯以荀卿之学乱天下,是不然。秦之乱天下之法,无待于李斯,斯亦未尝以其
学事秦。
当秦之中叶,孝公即位,得商鞅任之。商鞅教孝公燔《诗》、《书》,明法令,设告坐之过,而禁游宦之民。因秦国地形便利,用其法,富强数世,兼并诸侯,迄至始皇。始皇之时,一用商鞅成法而已。虽李斯助之,言其便利,益成秦乱。然使李斯不言其便,始皇固自为之而不厌,何也?秦之甘于刻薄而便于严法久矣,其后世所习以为善者也。
斯逆探始皇、二世之心,非是不足以中侈君而张吾之宠,是以尽舍其师荀卿之学,而为商鞅之学;扫去三代先王仁政,而一切取自恣肆以为治。焚《诗》、《书》,禁学士,灭三代法而尚督责,斯非行其学也,趋时而已。设所遭值非始皇、二世,斯之术将不出于此,非为仁也,亦以趋时而已。
吾谓人臣善探其君之隐,一以委曲变化从世好者,其为人尤可畏哉!
98、释秘演诗集序
予少以进士游京师,因得尽交当世之贤豪。然犹以谓国家臣一四海,休兵革,养息天下以无事者四十年,而智谋雄伟非常之士,无所用其能者,往往伏而不出,山林屠贩,必有老死而世莫见者,欲从而求之不可得。其后得吾亡友石曼卿。
曼卿为人,廓然有大志,时人不能用其材,曼卿亦不屈以求合。无所放其意,则往往从布衣野老酣嬉,淋漓颠倒而不厌。予疑所谓伏而不见者,庶几狎而得之,故尝喜从曼卿游,欲因以阴求天下奇士。
浮屠秘演者,与曼卿交最久,亦能遗外世俗,以气节相高。二人欢然无所间。曼卿隐于酒,秘演隐于浮屠,皆奇男子也。然喜为歌诗以自娱,当其极饮大醉,歌吟笑呼,以适天下之乐,何其壮也!一时贤士,皆愿从其游,予亦时至其室。十年之间,秘演北渡河,东之济、郓,无所合,困而归,曼卿已死,秘演亦老病。嗟夫!二人者,予乃见其盛衰,则予亦将老矣!
夫曼卿诗辞清绝,尤称秘演之作,以为雅健有诗人之意。秘演状貌雄杰,其胸中浩然。既习于佛,无所用,独其诗可行于世。而懒不自惜,已老,胠其橐,尚得三、四百篇,皆可喜者。
曼卿死,秘演漠然无所向。闻东南多山水,其巅崖崛峍,江涛汹涌,甚可壮也,欲往游焉。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。于其将行,为叙其诗,因道其盛时以悲其衰。
庆历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庐陵欧阳修序。
99、张益州画像记
元年秋,蜀人传言:有寇至边,边军夜呼,野无居人。妖言流闻,京师震惊。方命择帅,天子曰:“毋养乱,毋助变,众言朋兴,朕志自定,外乱不作,变且中起,既不可以文令,又不可以武竞,惟朕一二大吏。孰为能处兹文武之间,其命往抚朕师。”乃推曰:“张公方平其人。”天子曰:“然。”公以亲辞。不可,遂行。冬十一月至蜀。至之日,归屯军,撤守备,使谓郡县:“寇来在吾,无尔劳苦。”明年正月朔旦,蜀人相庆如他日,遂以无事。又明年正月,相告留公像于净众寺,公不能禁。
眉阳苏洵言于众曰:“未乱易治也,既乱易治也。有乱之萌,无乱之形,是谓将乱。将乱难治,不可以有乱急,亦不可以无乱弛。惟是元年之秋,如器之攲,未坠于地。惟尔张公,安坐于其旁,颜色不变,徐起而正之。既正,油然而退,无矜容。为天子牧小民不倦,惟尔张公。尔繄以生,惟尔父母。且公尝为我言:‘民无常性,惟上所待。人皆曰:蜀人多变。于是待之以待盗贼之意,而绳之以绳盗贼之法。重足、屏息之民,而以砧斧令,于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赖之身,而弃之于盗贼,故每每大乱。夫约之以礼,驱之以法,惟蜀人为易。至于急之而生变,虽齐、鲁亦然。吾以齐、鲁待蜀人,而蜀人亦自以齐、鲁之人待其身。若夫肆意于法律之外,以威劫齐民,吾不忍为也。’呜呼!爱蜀人之深,待蜀人之厚,自公而前,吾未始见也。”皆再拜稽首,曰:“然。”
苏洵又曰:“公之恩在尔心,尔死,在尔子孙,其功业在史官,无以像为也。且公意不欲,如何?”皆曰:“公则何事于斯,虽然,于我心有不释焉。今夫平居闻一善,必问其人之姓名,与其邻里之所在,以至于其长短大小美恶之状。甚者,或诘其平生所嗜好,以想见其为人,而史官亦书之于其传。意使天下之人,思之于心,则存之于目。存之于目,故其思之于心也固。由此观之,像亦不为无助。”苏洵无以诘,遂为之记。
公南京人,慷慨有大节,以度量雄天下。天下有大事,公可属。系之以诗曰:
天子在祚,岁在甲午。西人传言,有寇在垣。庭有武臣,谋夫如云。天子曰嘻,命我张公。公来自东,旗动纛舒舒。西人聚观,于巷于涂。谓公暨暨,公来于于。公谓西人,安尔室家,无敢或讹。讹言不祥,往即尔常。春尔条桑,秋尔涤场。西人稽首,公我父兄。公在西囿,草木骈骈。公宴其僚,伐鼓渊渊。西人来观,祝公万年。有女娟娟,闺闼闲闲。有童哇哇,亦既能言。昔公未来,其汝弃捐。禾麻芃芃,仓庾崇崇。嗟我妇子,乐此岁丰。公在朝廷,天子股肱。天子曰归,公敢不承。作堂严严,有庑有庭。公像在中,朝服冠缨。西人相告,无敢逸荒。公归京师,公象在堂。
100、贾生过秦
子婴立,遂不悟。借使子婴有庸主之材而仅得中佐,山东虽乱,三秦之地可全而有,宗庙
之祀宜未绝也。
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,四塞之国也。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,常为诸侯雄。此岂世贤哉?其势居然也。且天下尝同心并力攻秦矣,然困于险阻而不能进者,岂勇力智慧不足哉?形不利、势不便也。秦虽小邑,伐并大城,得阨塞而守之。诸侯起于匹夫,以利会,非有素王之行也。其交未亲,其民未附,名曰亡秦,其实利之也。彼见秦阻之难犯,必退师。案土息民以待其弊,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,不患不得意于海内。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而身为禽者,救败非也。
秦王足己而不问,遂过而不变。二世受之,因而不改,暴虐以重祸。子婴孤立无亲,危弱无辅。三主之惑,终身不悟,亡不亦宜乎?当此时也,也非无深谋远虑知化之士也,然所以不敢尽忠指过者,秦俗多忌讳之禁也,——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糜没矣。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,重足而立,阖口而不言。是以三主失道,而忠臣不谏,智士不谋也。天下已乱,奸不上闻,岂不悲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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